作者:杨非

　　刘凤德家曾经觉得“康明娥”这个名字不好，认为“明娥”音同“明讹”，于是给她改名“明月”。

　　在今年4月的一个月黑之夜，刘凤德这个瘦小的媳妇被人从炕上拉起来，北京警方会同河北易县警方将她连夜解救。当时她神情漠然，为自己和自己14个月大的孩子冬冬穿好衣服，坐上了警车，呼啸而去。这些都被随行的记者拍在了镜头里。随后的几天，有关这个14岁做母亲的被拐少女的故事成为全国轰动一时的新闻。

　

　悲情故事

　　康明福是在今年3月22日拿着妹妹的户口本向北京公安机关报的案，说自己年仅14岁的妹妹被河北易县金矿老板罗金禄拐卖，并强迫嫁给当地农民刘凤德。公安机关对此事立刻组织调查。通过电话，公安机关与其老家陕西省山阳县下高山村联系，村支书证明明娥确实只有十几岁。情况紧急，警方迅速实行了解救。

　　此案被称为北京警方“打拐战役实战阶段的第一案”。

　　报纸上批露的康明娥的遭遇让人揪心：兄妹俩自小父母双亡，是康明福将康明娥拉扯大，年纪小小又被拐卖，做了母亲。对于“小母亲”以后的路该怎么走的问题，北京媒体曾经热烈地讨论过一段时间，好心的人们纷纷为她捐款捐物，设想如何帮助她。

　　北京电视台《纪录》栏目确定拍这个选题的时候，已经是事情渐渐冷却的时候，很有“炒冷饭”的嫌疑。制片人史兵承认，当初做这个选题的时候，只是想关注一下康明娥母子未来的生活，并没有很高的期望值。没有想到，这次采访却带来了意外收获，跟出了一条重大新闻，完整纪录了一个骗局被警方戳破的全过程。

　　疑点重重

　　随着与兄妹两人的接触，电视台编导马嘉发现这个事件中有很多蹊跷之处。

　　很多人还记得康明娥被解救后见到哥哥的那个电视画面。与其他解救的被拐女子见到亲人后抱头痛哭的情况完全不同，两人的表情冷漠而尴尬，甚至互相之间不说一句话。这个场景让人不可理解。

　　而且，康明娥最初口口声声称自己是21岁，说哥哥手里的户口本是假的。但过两天她开始称自己确实是14岁，当时的一篇报道记录了她为此做的一段解释。

　　“和三天前比，她已经有了一些变化，头发剪短了，脸上偶尔会有笑容，她甚至主动对我们说，‘让我从头告诉你们。＇”

　　“11岁初来月经，12岁强行卖给刘家，13岁就生孩子……”这是康明娥用一生的时间都无法愈合的伤口。刘家一直不许康明娥讲出自己的真年龄，“他们让我说属蛇，今年24(虚岁)。说如果让别人知道了我15，就饶不了我，他们说就打死我哥。”这就是康明娥在营救当晚，对着镜头惶恐地告诉记者“我24岁”的原因。

　　这个解释听起来确实可以自圆其说。但在几次采访后，马嘉发现一提起年龄和相关的问题，康明福的回答就前后矛盾，躲躲闪闪。

　　一次跟着康明娥去看病，号完脉后，老中医听她自报14岁吃了一惊。他后来告诉马嘉，这不像是十几岁孩子得的病，病人应该有20多岁了。

　　康明娥的年龄确实让人疑惑。而因为年龄问题，康明娥的丈夫刘凤德可能要被判强奸幼女罪。

　　对于康明娥的年龄，刘凤德表示一直认为是20岁，因为当时办结婚证时，康明福曾经亲手写了证明————后来他说那是在威胁下写的。在康明娥嘴里，刘家有如地狱，自己在刘家受尽虐待。而刘凤德说自己很爱她，两人的生活也很幸福，但凡明娥喜欢的东西，即使没钱借钱也要买。他深情地说：“下辈子还要找她这样的。孩子跟着他妈妈，放心。＂

　　他不知道，康明娥已经决定把孩子送人，尽快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揭开骗局

　　带着种种疑问，马嘉来到了易县。很多疑问在这里被解开，被明娥形容为“恶婆婆＂的刘母，是一个胆小善良的老人，因为受到惊吓，本来精神就不好的她一听到车声就往山上跑，而且一激动就会昏死过去。村里人说，婆婆待明娥非常好，啥活都不让她干，他们拿出了明娥的婚纱照和为她买的各种时髦的衣物给记者看。苏醒过来的婆婆一说起明娥就老泪纵横，说自己把她当女儿疼的，她没有说明娥一句坏话，只是在镜头前声声呼唤明娥带孙子赶快回家。

　　发现情况变化的马嘉打电话给易县公安局，得知警方一直在调查这个事情。易县公安局的局长说，他们刚刚从康的老家陕西回来，已经查明，康明娥的户口本是假的，她已经20岁了，不是15岁。

　　马嘉立即赶去陕西，在这个山村做第一手的调查和拍摄。他们找到了几个看着康明福兄妹长大的亲戚，但每次问到兄妹俩的年龄，他们就开始支支吾吾。

　　在乡政府，他们查到了康明娥的户口底册，那上面赫然写着，明娥的生日是1980年农历10月25日。明娥是20岁了。据村民讲，康明福曾委托在村里当支书的堂兄康明朝为他办过户口本，于是那本欺骗了公安机关、陷害了刘凤德和罗金禄的户口本的来源终于清楚了。

　　事实查明，康明福是想用妹妹在当地换个媳妇，他不仅收了财礼，还喝了妹妹的喜酒，还在妹妹家住了一段时间。只是因为刘家为他介绍了几个没成，他怀恨在心，才想办法报复。

　　警方行动。在刑警队长的劝说下，明娥终于吐露了真情，康明福也被公安机关捉拿归案，等待审判。刘凤德和罗金禄被释放回家，悲喜交加的刘母在接儿子回家时又昏了过去。明娥和冬冬终于又回到了易县，过来迎接她的刘母见到儿媳时激动地哭倒在地上，对她没有一丝的责怪。

　　那个“被拐少女母亲的故事”就此结束，在这个饱受磨难的家里，康明娥重新以康明月存在。(转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