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魔术热”投射当代人的梦想和期待

　　龚丹韵

　　今天的人们，一边过着“祛魅”的庸常生活，一边又渴望给自己的精神世界重新“复魅”。“魔术热”，大概正是这场“复魅”中，最能切中时代人心的一门艺术。

　　电影 《大魔术师》近2亿元票房收官，有可能进入年度华语片前十强。无独有偶，这几年的央视春晚，魔术表演已经成为吸引眼球的必备利器。而日常生活中，与魔术相关的道具在网上火爆销售，是社交和活络人际关系的好工具。街头巷尾，魔术商店也一家家多了起来。 “魔术热”似乎开始全面渗透到我们的生活中。就在几年前，还有很多人不屑地认为魔术就是 “骗人的把戏罢了”，但是今天，饶有兴趣参与魔术表演，或者事后揭秘，成为了网友们乐此不疲的事儿。

　　有意思的是，这个 “骗人的把戏”无论古今中外，都源远流长，其历史大概与人类文明史等长。中国古典戏法和杂技，在影视剧中并不陌生，而且与古典戏曲一样，还有一套专门的术语，比如粘、摆、合、过。西方魔术同样如此，比如手技、拟具、隐具等等。让 “骗”成为一种技艺、游戏和表演，最终上升为一门综合类的艺术，这本身是否就是文明史的另一种解读方式？

　　于是我们可以看到，电影 《大魔术师》中，主角最大的魔术表演当然不仅是什么复杂华丽的技艺，而是人生。最终设局改变自己和别人的命运，成为魔术师之 “大”的完美阐释。尽管明知道背后是机关和障眼法，但是人们总是不自觉地在魔术身上投注期待。在未知的那一刻，魔术充满着神秘，观众感受到的是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心跳。而解开秘密的过程，魔术又显得如此机智，观众体会到的是人的理性逻辑和才智尽情挥洒的自豪。这大概就是魔术经久不衰的魅力。

　　人总是期待惊喜和刺激。尤其这种惊喜能够超越日常，让人在观看的一瞬间，体验到脱离现实的不可思议，由此带来莫大的愉悦。从这样的意义上说，可能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超越自我、超越平凡、超越现实世界的渴望。这种渴望自己未必能够实现，但是所有的文化作品和娱乐活动，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让人们暂时享受到这份夙愿——至少在观看的那个瞬间，我们得以超越，暂时忘却现实的烦恼，忘却人的局限和世事无常。

　　魔术的 “反常”和青少年的 “叛逆”有异曲同工之妙。青少年的叛逆，是因为他们刚刚成长的自我，想要对全世界大声呐喊，证明自己的存在和价值，将是改变世界，不是被世界左右。而魔术，可能也是人类文明在发展过程中的一声不甘心，越是认识到现实的本质，越是了解人性的心理，就越想叛逃这个理智的现实和难以反抗的自然法则。因而文明的发展程度越高、越成熟、越理性，文化上的幻想、空想和娱乐也就越发达。

　　从这个角度看，近几年的 “魔术热”，正是现代人面对杂乱无章的信息、面对光怪陆离的现实，投射的梦想和期待，也是逃避的渴望和逆反。柏拉图著名的洞穴理论中，囚徒们只能面对洞壁，以为壁上的阴影和洞穴的回声，就是世界的本质。如果有人把囚徒带出洞外，沐浴阳光，发现真正的世界是什么，囚徒反而因为不适应倍感痛苦，甚至恨不得杀掉帮助他的人。如果这个囚徒走回洞穴，告诉同伴们真相，同伴们反而以为他疯了、盲了。世界究竟是什么？真相和本质又在哪里？古希腊的哲人希望透过表象，直入本质。而今天的文明，经过农耕时代，经过工业革命，经过了科学和理性的洗礼，看到了太多、学到了太多，那浩如烟海的知识，此时此刻却反而让当代人更加不甘心，更加迷茫。

　　所有能见和不能见，所有在场和不在场，所有障眼法和真相的困惑，就浓缩在一场场文化表演中。所以，凡是杂技和魔术盛行的时代，大多生活平和、琐碎、物质发达，人们有太多的闲情去纠结日常的表象和价值观的困惑，去期待一点违背常理的惊喜，作为现实的小小点缀。

　　就我们当下而言，物质的现代化和青年文化的后现代化，交织出前所未有的一幅社会图景。在此之前，搞笑和轻松一乐，从未如此光明正大地占有重要地位；惊喜和叛逆，也从未如此遍地开花被反复提及。在这里，表演和舞台，是一个具有生成力和生产力的母体。种种人际关系和互动、价值迷茫和逃避、傻笑轻松背后的卸负，都在时间和空间上延展。不光魔术如此，娱乐如此，大众文化也如此，都在这个体系中，以距离为秩序，以互动为手法，得到审美的愉悦。

　　当然，通过魔术表演，我们可以想象人对自然法则的征服获得暂时性胜利，享受光影的娱乐效果带来的繁华，感受脱离日常的刺激，或者在事后回味理性的发达。今天，物理、化学、医学、心理学，舞台艺术、多媒体艺术，想象力和逻辑力，还有中国古典戏法的东方文化与国际魔术表演的西方文化，统统融合在了一起。它小到朋友们茶余饭后的纸牌游戏，大到可以动用所有资源去完成一场商业演出秀，或者也可以像电影里的主角那样，让魔术泛化为一场人生的较量。

　　马克斯·韦伯曾经把现代化概括为世界的 “祛魅”。他大概没有预料到的是，今天的人们，一边过着 “祛魅”的庸常生活，一边又渴望给自己的精神世界重新 “复魅”。 “魔术热”，大概正是这场“复魅”中，最能切中时代人心的一门艺术。它背后滚动的是前赴后继的幻想：魔法、魔幻、巫术、诅咒、修仙、穿越……魔术并不能真正实现的核心，当代年轻人至少在做梦般的影视剧和角色扮演游戏里，让 “复魅”的梦想，得以实现了。现实中的魔术，怎么可能不热起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