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莫言故里“游人为患”：“清冷”一点更长远

　　“莫言旧居”门口，大家争相与莫言家人留影。

　　莫家老屋被“抠墙皮”游人弄的大墙洞，这样的“火”，代价有点大。

　　长假期间，各地的名人庙堂、故里、旧居冷热不均，比如同是杜甫旧迹，成都的“杜甫草堂”日进斗金，河南的杜甫故居却乏人问津。人气最火爆的，可算得上山东高密的莫言故里和杭州岳王庙。

　　在这“有人欢笑有人愁”的场面背后，其实不光是短期内那点钱的事，而是此类“故里经济”还能火多久的疑问。

　　从莫言故里到岳王庙

　　“十一”前想鼓动家人再去山东一趟，其实心里是想看看莫言的故居，划拉点东西、沾点仙气回来。不料一位刚从高密回来的朋友在微博上劝我：别去了，正在拍电视剧，好玩的地方进不去，进去的地方人太多又出不来，纯粹遭罪。莫言他家也没啥好看，附近东西又贵。再说东北人还用到山东看高粱地吗？

　　“八月深秋,无边无际的高粱红成汪洋的血海。高粱高密辉煌,高粱凄婉可人,高粱爱情激荡。”你看莫言笔下的高粱地的确写得凄美，但听人劝吃饱饭，人家微博说的占理呀，于是终于没有去。

　　过了两天，新闻里果然报了，说高密东北乡游人为患，剧组如临大敌，当地商家应接不暇。“生死疲劳印象馆”、“胶河民宿”、“平安庄教堂”、“炉包铺”、“草鞋窑子”、“会唱歌的墙”……平安庄莫言旧居门前,小说的场景都出现在展板上吸引游客驻足望梅。又据说，当地雄心勃勃，要打造“莫言—红高粱”系列主题旅游项目。

　　看罢这些，别说当初想去莫家“抠墙皮”的冲动没了，单是“看看”的想法也变得冰凉，有种误吞肥油之感。

　　小时候看83版《射雕英雄传》，只见靖哥哥蓉儿携手游江南，这日二人到岳王庙里看热闹，只见熙熙攘攘、莺歌燕舞，正在高兴，却来了个一脸晦气的怪叔叔，指着人群冷嘲热讽，大讲当年岳武穆抗金事迹，呼吁有识之士武装起来——几个壮汉及时过来，众星捧月般把他老人家请出去了。只有郭靖听了大受感动，搀扶他返家休息，才知此人竟是岳飞后人岳文，岳家传家宝《武穆遗书》正在他手中！虽然这岳文到底还挺令人同情的，但当时电视机前大家烦坏了这个人：大家的游兴观感，都被他几句语重心长的约巴嗑给恶心没了，岳王庙又不是你自己家的，人家高兴一下碍着你什么了？

　　后来看到辛弃疾的词，“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当时觉得这位江南游子的寂寥中其实都是矫情，还透着些鹤立于群氓群小之间的得意。其实电视剧里的岳文也是一样，他看上去孤愤，其实一番大道理说得很过瘾——如果岳王庙里一派肃穆，大家都背着手追忆往昔、同仇敌忾，岳文再冲进去教育大家一番，反倒显得多余。

　　靖哥哥、蓉儿之后，那岳王庙历经千年风雨，至今犹在。翻阅近来有关岳王庙的消息，可知电视剧《精忠岳飞》今年一下子把杭州岳王庙带得很火。这个长假，不独杭州的，各地岳庙都很火爆，有些地方的岳庙里有说书专场，有的上演实景演出，有的被美食街包围……倒是岳文那样的怪叔叔，不见再有了，感觉少了一些味道。

　　而这味道，才恰恰是真正吸引人的东西，《射雕》里这段情节、辛词的“矫情”也因此令人感觉回味绵长。

　　也许“清冷”一点会更长远

　　岳阳楼，是被贬的滕宗谅憋着一股怨气修的。醉翁亭，是欧阳修被贬滁州时修的。小石潭，是柳宗元被贬蛮荒之地时发现的。杜甫去访诸葛亮在成都郊外的祠堂，却见一片萧疏冷寂：“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小鸟那么好的嗓子，回荡深林，白瞎了！外物的氛围，世人的冷漠麻木，恰恰成就了诗圣这首名作，若是红尘拂面，游人鼎沸，一片神鸦社鼓，那气氛……你让杜老师又如何下笔？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地方不怕小，名人住过就行。哪里没有山光水色？我这里凭啥不一样？“故里经济”前些年是个很酷的概念，不用动“一百块钱吃住玩”那样的歪脑筋，也不用动手，无数游客们就文质彬彬地自己来了，岂不快哉！于是各地的名人故里纷纷翻建，相关主题旅游产品纷纷上马。名人、古迹那点仙气被强行拉上商品化的快车道，甚至还有为数不少的假故里伪古迹混杂其间，“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我就说那里边曾经住过前朝皇帝、三国周瑜，你能怎么的？宋朝就有这样硬搞的了。

　　可即使那故里是真的，过度商业化也是杀鸡取卵之举，不宜披红挂彩，不宜烤串飘香。适度的清冷，真正的淡定，才能留下本色、保住口碑，令人回味。

　　西周亡后，某前朝士人路过旧都，见昔日宫殿夷为平地，种着庄稼，不胜感慨，写下《黍离》：“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这黍离之悲之所以成立，正是因为看客们猜不透这位遗老的忧求。

　　再说幽州台，本是古时燕昭王所建的黄金台，用物质刺激招纳贤才。唐朝时，幽州台已是一处风景名胜，那日诗人陈子昂登上幽州台，看大家游兴正浓，于是张口就是一首诗：“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你看，诗人多么“目中无人”，只有悠悠天地才能理解他的拳拳之心，否则这首令幽州台留名至今的好诗就出不来。

　　意大利旅游胜地佛罗伦萨，徐志摩当年偏偏要做主把它翻译成“翡冷翠”，硬加个“冷”在中间——岂止旧时文人，你发现没有，现在的90后，大概因为在考场上见惯世态炎凉，颇多提前张口闭口“天凉好个秋”者，上车不睡觉，下车不尿尿，到景点也不拍照，听见叫卖声转身就走。但也往往正是这些不好摆弄的仿古者，才会留下令你的旅游产品留名后世、惠及子孙的好文字。

　　说回高密，莫言毕竟至今健在，要大家到他家里冷着脸，也不大好办——这就要考验当地旅游项目开发者的水平了。往最浅了说，目前就是“度”的问题。（韩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