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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瘫诗人”余秀华:姑奶奶只写自己的诗(图)

2015年01月20日 08:06 来源:广州日报  参与互动()

  余秀华从田间回来。

  余秀华最近红了。

  出生时脑瘫在“摇晃”中成长 写字慢正好用诗写日记 “跛马”遇到伯乐就红了

  2014年12月,一场诗歌朗诵会在北京举行,脑瘫患者、湖北钟祥市横店村村民余秀华在台上颤抖着朗诵了自己的诗作《我养的狗,名叫小巫》。

  不久后,“脑瘫诗人”余秀华的诗作引起热烈讨论,有人为她的诗叫好,有人因为她的病向她投去同情的目光……余秀华的家,一下多了许多造访者、媒体、官员、诗人。

  余秀华十分耐心,不停在回答问题,她坐在院子里,躺在床上,走到田里,都有人跟着,他们问,她就回答。

  她率直地在朋友圈宣告,“姑奶奶只是写自己的诗歌。”40分钟后,她又在博客中感谢相遇之人的温暖鼓励。

  她似乎远比人们想象的要聪明。有时候,则看起来像个小孩。

  她的生活正在经历变化,但她似乎不为所动。甚至,是应对自如的。

  在喧嚣的另一面,她坚守着孤独,她说丈夫、父母从未走进过她心里,更别提横店村的人们。网络是她两个世界的分隔线——坐在电脑前,她去了另一个世界,里面有诗,也有她的乖张怒骂和温情感谢;关掉电脑,扫地,割草,喂狗。

  “我不能要求别人理解我,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有人理解我,有时候我也理解不了我自己。”

  文/广州日报记者 蚁畅

  图/广州日报记者廖雪明

  1月17日清晨8时多,湖北钟祥市横店村,余秀华从家门口走出来,她走路时,上身稍有些摇晃,伸出手握住来访者。

  “问这个问题就是不懂诗”

  自从《诗刊》刊登她的诗作并为她在北京办了一场朗诵会之后,造访者多了起来,媒体、官员、诗人。这两天,最多的时候,家里有将近20名来访者。

  余秀华十分耐心,不停在回答问题,她坐在院子里,躺在床上,走到田里,都有人跟着,他们问,她就回答。

  “哎呀,你们真是没有幽默感,那些都是在说笑的。”余秀华呵呵着,带着有些责备的语气。她看了一些文章,有的引用她的话说“记者来了,兔子死了”,她觉得自己的玩笑话被曲解了。

  还有人问,“为什么你说你不想恋爱只想做爱?”她别过脸,嘴巴出了口气,回了一句,“问这个问题,你就是不懂诗。”

  她似乎远比人们想象的要聪明。有时候,则看起来像个小孩。1月18日下午4时多,又经过一轮访谈,她躺在床上,脚耷拉在床沿晃着,嘟囔着,“好累哟。”不时看着手机。

  1月16日夜里,她在微信朋友圈里说,“不管别人怎么说,哼,姑奶奶只是写自己的诗歌,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尽量写好。”40分钟后,她又在博客写道,“谢谢路过我这里的每一个人,谢谢你们的温暖鼓励。”

  看起来,她对这一切应对自如。

  “我不甘心这样的命运”

  吃午饭的时候,周金香坐在女儿余秀华隔壁,她从锅里夹了一块猪蹄。周金香今年61岁了,这几天,无论家里有多少来客,她都恭敬地给每一个人倒上一杯茶。

  余秀华1岁多就会讲话了,“脑子聪明”,可直到3岁了,聪明的女儿仍然无法坐立,平日里,只能垫着棉被躺着,说话口齿不清,爱流口水。直到5、6岁,仍然不能走路。

  余文海和周金香抱着她在附近四处求医,也曾求来中药,“吃了不流口水了”,但仍然无法坐立。

  8岁那年,余秀华和6岁的弟弟一同到村里上学。每天,余文海背着女儿上学去,又背着她放学回来。

  到了10岁,二年级,余秀华开始摇摇晃晃站起来了,也可以走着去上学,但是要和弟弟一起。

  小学毕业后,余秀华就到了附近贺集中学住校读书。多年后,她自述道,“……我不甘心这样的命运,我也做不到逆来顺受,但是我所有的抗争落空,我会泼妇骂街,当然我本身就是一个农妇……”

  中考那年,弟弟考了467分,余秀华考了420多分。弟弟继续读,家里则不想让余秀华继续读。但余秀华不干,嚷嚷着要去镇上读高中,“自己一个人跑去找校长了,就又继续读了。”

  但读到高三开学没多久,余秀华嚷嚷着又不读了,原来是一次语文考试,老师觉得她的字太难看,就给了0分,余秀华一气之下,辍学回家了。她说,自己把学校的书给烧了。

  这一年,她19岁。

  19岁了,余文海和周金香决定给女儿安排婚事。后来,有人介绍四川小伙尹世平。

  说起结婚这事,19岁的余秀华也没多想,就答应了。余秀华说,那时候,自己根本不知道结婚是什么,也不懂爱情,“我怎么知道,原来结婚还要做那个事。”

  他们觉得尹世平喝了酒爱发牢骚,“喝多了,我话没说完,他就会插话。”余文海说。

  结婚两年后,余秀华生下一个男孩。但对这个“生活习惯不好”的丈夫,仍然生出厌恶,吵架,闹离婚。

  一提离婚,余文海和周金香就不同意了。之后,两人开始分居,直至今天。尹世平并不爱多说话,“我也无所谓,我年纪也大了。我不烦她,只要她不烦我就行了。”

  平静时,余秀华说“他(尹世平)从来没走进过我(心里)。生活习惯,思想体系,认识世界的方式都不一样。”有脾气的时候,余秀华说,“我希望他滚出我的生活,越远越好。”

  “我是跛马,遇到伯乐了”

  “我中学就用写诗的方法来写日记,因为这样字很少,我写字又很慢,正好。”余秀华说。

  2005年,她第一次将自己的诗用信封装起来,邮寄给钟祥日报,没过多久,诗歌就发表了。随后,她开始在当地各家媒体投稿,发表诗作。

  此后,她开始不时去网吧上网,在各个原创文学论坛流连,脾气暴躁的她,也会和网友吵架,“开一些乱七八糟的玩笑,有时候也吵得很厉害。”

  有一次,某论坛的版主将她禁言了,她气不过,就早晚向这个版主发一条信息骂他,“我还把他拉黑了,让他只能看,回复不了,哈哈哈。”

  2008年,余秀华开始在QQ空间发表自己的诗作,在论坛吸引了不少关注。

  2009年,钟祥当地的网友捐助2900元送了她一台电脑,她开始玩起了博客。

  有了电脑之后,余秀华参与到更丰富的网络世界,她看到了更多人的诗作,遇到了更多的人。关上电脑,她依旧是横店村的一个普通妇女,扫地,割草,喂狗。

  “看到余秀华的诗,我是眼前一亮。她的诗的特质,就是我苦苦寻找的。”《诗刊》的编辑刘年说。

  余秀华不称自己为千里马,而是跛马,但她说,这一天,她遇到伯乐了。

  “我读了她写自己的狗小巫那首诗,太喜欢了!这种不动声色的描写,太有力量了。”刘年激动地说。

  很快,8首余秀华的诗在《诗刊》刊出。

  “我告诉她,你等着出名吧。”刘年说。

  12月17日,《诗刊》为包括余秀华在内的5名诗人在北京举行了诗歌作品朗诵会。

  15日这天,余秀华和妈妈一起坐上从荆门开往北京的火车。 刘年提前一个多小时在火车站等候。第二天,便一起来到人民大学的一间教室。

  余秀华第一次感受到神圣的仪式感,她晃着走上讲台,明显是紧张的,台下的周金香和她一样,手在抖,她读了《我养的狗,名叫小巫》。

  然后走下台。周金香哭了,余秀华也哭了,还有许多静默着的听众。

  读完了,离开。刘年去火车站送她,和余秀华拥抱。余秀华曾写道:“我们拥抱了一下,呵呵,太好了,太好了,北京,我去的是刘年的北京。”

  刘年说:“上天对她太不公平了,在她身上抢去的太多,回馈的太少。”

  刘年的预测非常准确,不到一个月时间里,余秀华红了。

  长久以来,余秀华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她说,她每天八九点起床,吃东西,然后扫一下地。

  她从未想念长年不在家的丈夫,每天和父亲母亲进行着日常交谈,就这样度过春夏秋冬。

  “几个问题就走进我内心?幼稚!”

  夜里,坐在电脑前,余秀华又去了另一个世界,在那里,她写“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写“渴望一场大雪”。

  哪怕是最亲密的家人,都没有读过她的诗作,她也未有这样的渴望。她聪明地将诗稿投出去,等待回响,然后在家里安静地割草喂兔。

  “我也不知道那另一个世界在哪里,那太虚无缥缈了。”余秀华说。

  她的书柜里,有鲁迅、巴金、朱光潜,也有海子的诗和《浮生六记》,台面上是1987年版的新华字典,已经被翻烂。

  余秀华说,丈夫尹世平从未走近过他,父母也是,更别提横店村的人们。而对于来访者,她说,“你以为问几个问题就能走进我内心深处啊?幼稚!”

  这几天,她至少拒绝了3家出版社的出版邀约。挂了电话后,又不时和记者开起玩笑,聊天进行到一半,她突然站起来,发出“呼呼”声,把闯进院子里的鸡赶出去,又坐回来继续聊。

  她不停谈论《悲惨世界》、《穆斯林的葬礼》和韩少君的诗,也时刻关注着网上有关自己的舆论。

  她说,我不能要求别人理解我,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有人理解我,有时候我也理解不了我自己。

  深对话

  首先女人

  其次农民

  最后诗人

  广州日报:这几天很多人来采访你,拜访你?

  余秀华:是啊,不过每个人来,都是我的朋友。我觉得和你们聊天,我很开心,你们很年轻,让我也觉得自己年轻了。但是你们帮我拍的照片,一张都没有好看的,表情不自然,怎么拍我都像一个傻瓜的表情。真实的我是好看的,呵呵。

  广州日报:你有想过自己突然红了吗?

  余秀华:哎呀,我很烦这件事。成名这件事,是个炒作,真的不要炒作我。如果因为我是脑瘫,我困难,才关注我的诗歌,这不好,是本末倒置。如果先看我的诗歌,说我好不好,我能接受。

  广州日报:你有没有觉得,人们对你的关注,可能和“脑瘫”、“农民”这样的标签分不开?

  余秀华:你们来,就是很讨厌,是来猎奇的,我知道。但是这个说法,也不是完全不对,我想这是有关系的。我是这样想的,作为诗人写诗歌,是以诗歌说话,其他都应该排在后面。脑瘫的标签,有点超出诗歌的范围。当时诗刊需要用这个标签,我是可以理解的,我理解他们的苦心,因为脑瘫也是真实的,所以也无所谓。

  写“性”其实有点标题党

  广州日报:你的诗歌,有一些会涉及性,这个,和你的个人体验是不是有关?

  余秀华:是有几首。是这样的,我觉得人的身体,是最不值钱的,但是,我就是让最不值钱的更不值钱。我想我也有一点标题党。包括《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这首诗,也是这样。我没想到这个会这么火。

  所以如果有人说,我觉得写这个,就是爱情,都在表达爱情,这都是扯淡。我觉得身体的接触是实实在在的,哈哈。

  我的生活没有爱情

  广州日报:你有一些诗,的确提爱情,也有一些“他”的角色,这个,是不是你现实生活中渴望的表达,包不包括你老公?

  余秀华:我的生活没有爱情。我有一个老公,但是没有爱情,他从来没有走近我。在我的生活里,我根本不会考虑他,闪到一边去。他和我的生活是一直分开的,他根本不知道我今天,他没有进入过我的生活。我天大的事,他也不会知道。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我当然渴望爱情,如果暗恋算的话,那我是有过的。

  广州日报:所以你还是非常渴望爱情,你也知道身体对你渴望的阻拦。

  余秀华:我的身体这个样子,那是现实。我是非常难过的,这种情绪一直都有。我的身体这样,让我得不到爱情,我觉得本来就是这样,要实事求是。其实爱情也没什么好讨论的,我们讨论一天,能不能给我讨论出一个爱情来?

  广州日报:你觉得有没有人能走进你内心?

  余秀华:下辈子吧,下辈子我19岁、20岁的时候,那时候年轻貌美,你们再来走进我内心。

  广州日报:你怎么看待你的婚姻?

  余秀华:我的婚姻……(冒出脏话捂起嘴)

  最喜欢《悲惨世界》

  广州日报:你最近都读什么书?

  余秀华:最近在读韩少君的诗,写得非常好。前段时间读了《穆斯林的葬礼》,这本书,也非常好,里面的男主角楚雁潮对新月的喜爱,那种感觉,我是经历过的,我是感同身受的。当然,人的命运不一样。

  广州日报:你最喜欢的小说是什么?

  余秀华:其实我读小说比读诗歌要多得多。我最喜欢《悲惨世界》,语言、结构,都是伟大的作品。我觉得冉阿让(该书男主角)经历了那样的悲惨之后,最后还能回来,是很好的。

  广州日报:冉阿让是不是让你想到自己?

  余秀华:没有。我觉得这个故事的结局是悲剧还是喜剧不重要,我觉得这个小说有魅力的是它的文字本身,而不是它的结局。

  我是谁?

  广州日报:很多人说你脾气很倔,很直。是不是跟从小得脑瘫这个病有关?

  余秀华:我结婚以后就学会了骂人。其实现实中我不吵架。现实中你看我这个人多好。小时候在学校,我的品德课都是98分。

  有人取笑我,会,多的是。基本上没办法处理,只能自己伤心。那时候不知道怎么回击,我是一只沉默的羔羊。我觉得我可以去大学搞讲座了。

  广州日报:你说你自己首先是女人,然后是农民,最后才是诗人?

  余秀华:当然,只要承认我是女人,后面两个身份,可以不要。后面两个,是身份标签,只有前面这个,才是我的性别,是不可变的。

  广州日报:在现实生活中,你还认识哪些诗人?

  余秀华:诗人我只认识一个,就是余秀华。

  广州日报:我看你不是很爱打扮。

  余秀华:我不爱打扮,你看我,身上什么都没有戴,有个女记者送我手链,我不要。我不喜欢戴这些。但是我又挺喜欢涂红色嘴唇的女人,还有穿高跟鞋的女人,我觉得女人穿高跟鞋很好看。

  “流氓”这个词很温暖

  广州日报:你有些诗歌,有些言论,其中会有脏话,有人说你有点“流氓”。

  余秀华:我觉得流氓这个词很好啊,流氓这个词很温暖。我很喜欢破坏,我觉得,事情是这样,就不要迂回了,干脆破坏掉,很过瘾。

  广州日报:是不是这样也是自我保护,也是你处理生活的一种办法的体现?

  余秀华:可以这么说吧。

  广州日报:你对未来期待吗?

  余秀华:我对未来充满了担心,担心我老了,担心不好的事情多一点,我这个人太清醒,活得好累……也不担心了,死了就死了。

【编辑:宋宇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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