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城风雪

　　那年深冬，K完成哥大的课程。我们于冷凛寒风中告别纽约，怀着重返夏威夷的喜悦和憧憬。

　　父亲知道我们返夏州途中，将路经芝加哥，急着来信叮嘱：务必趁此机会到邻近芝城的密歇根州，去和五伯的两个儿子，我的堂弟阿原阿电晤面。

　　五伯与父亲相差一岁多，兄弟间浓浓的手足情，自小就常听父亲描述，虽未晤面，信笺照片的来往化为心中温热熟悉的亲情。五伯于二战后，自上海迁居泰国曼谷，在那儿成家立业。童年时每接到五伯寄来的全家福照片，看到几位堂弟妹们清俊可爱的模样，心中就有几分好奇，几分兴奋。成长时期，家中每遇“屋漏又遭连夜雨”的穷蹇艰苦时际，总是五伯伸出援手，像一把遮风蔽雨的大伞，保护我们平安走过坑坑坎坎。

　　两位堂弟当时就读于一家由教会办的私立大学，说是邻近芝城，其实距离要三小时车程。二月初的美国中西部，冰封大地，一片白茫茫。我们下榻于二哥友人吴大哥家，承受他们热情的招待。听说我们要驰车去到密歇根州偏远的大学城探望堂弟，忧心忡忡地问K：你有雪地开车的经验吗？

　　“天气很晴朗呀！应该没问题吧。”望着阳光照耀下，闪着白皑皑雪景的大地，感到一切是那么美好，特别是K，最喜欢驰车长征的那股兴奋。何况我们此程的目的就是和素未谋面的阿原阿电见面，总不能因为怕风雪而取消吧。

　　我们租了一部车，细细地看了地图，就在上午薄薄的冬阳下往目的地开去。没料才出城不久，天就骤然暗了下来，气象预报不是说，今明都是晴天吗？由不得我们多想，那羽毛般的白雪已霏霏扬扬地飘了满天，这时感觉车身也开始摇晃，原来我们已驶入暴风雪中。芝城这一带的天气，变幻莫测，无怪吴大哥一直劝我们取消这一程。

　　确实是初生之犊不畏虎。两人毫无忧惧之心，反觉得这样风雪探故人的意境很美。然而雪越下越密，能见度太低，必须小心翼翼地把着方向盘。渐渐地，路上车影稀疏，前后左右一片白茫茫，我们的车，如一叶小舟，孤伶伶地航行于白浪滔天的雪海。

　　终于平安抵达堂弟就读的大学。校园不大，周遭没有城镇，那零落的几座楼房，陷在雪乡中，显得那么空寂。生长于南洋的阿原和阿电来此读书，不有点苏武牧羊北海边的凄凉吗？两弟面貌和父亲有几分神似，特别觉得亲。我们与堂弟匆匆一聚，谈了些家常，用了午餐，便被他们催着上路。“下午四五点就会天黑，你们一定要在天黑前回到城里。大风雪中开车很危险，车子万一熄火，可就麻烦了……”

　　有这么严重呀？回程再也找不到去时那潇洒轻松的心境。所幸风雪渐歇，安全地回到吴大哥家。当时怎能料到，三年后，竟然定居有“大冰箱”之称的北国雪乡，冒风雪驰车长征，成了寻常事。但长留心头的恒是那芝城的风雪行脚。

　　(摘自新加坡《联合早报》 文/罗伊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