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澳门

　　茶余饭后聊天，常常有人会问我旅游过的地方最喜欢哪里？我一时真无法回答，因为愉快的旅行不一定取决于一个地点、风景、名胜、历史、文化色彩、美食或购物战果，往往是由同游的伴侣或有趣的经历决定的。

　　记得我第一次出门旅行，是全家一起去澳门。五十年代澳门在我们的心目中就像外国，行前，大家兴奋地收拾行李，妈妈多次提醒我要带牙刷和我心爱的小枕头。我们坐了三个多小时轮船，快泊岸时，大家都跑上甲板看岸上景象。叔叔告诉我这是珠江水和香港海水的分界线，可以看到两种不同颜色的水。下了船，四部三轮车浩浩荡荡载着我们去酒店，一路上不时听到妹妹的尖叫声，那是她看到她认识的景物了！

　　利为旅酒店是十九世纪末一八八○年代的建筑物，难怪我后来总拿它与九龙的半岛酒店相比。那次也是我们全家第一次在心目中的“外国”过圣诞节。葡萄牙是天主教国家，大小教堂有基督诞生的装饰，圣诞歌曲此起彼伏，气氛优美，寒风吹在脸上，妈硬要我披上头巾，大家由新马路出发乘三轮车往南湾兜风，路牌上的字母看似英文，叔叔自言自语地试读着，却发现读音都怪怪的，啊，原来是葡萄牙文！经过一条名叫大唐的街道时，爸爸兴奋地要下车拍照，原来，他和叔叔在香港沦陷时期曾经在这里住过一年多。

　　往后好长的日子我们小孩子就再也没机会去旅行，大人们都选择到较远和要乘飞机去的地方。爷爷和祖母到过日本，买来小饰物和玩具等等礼物，逗得全家好开心，爸妈去了泰国，带给我们白花芒果和薄脆猪肉干。然后叔叔就到美国去留学了。记忆中，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我们全家又一次到澳门去，自从一九四九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姑姑就留在上海，这次她到澳门来和表弟团聚，爷爷为她们是办了“屈蛇”偷渡到香港来的。那次妈买了咸鱼、蛋卷、猪油糕和花生糖回港做手信送亲友。 后来祖母爱上了澳门的赌场，不时带着佣人去那住三两个星期，不知从哪一年开始，爷爷便为祖母在澳门做生日，所有亲友统统被请到澳门吃寿酒。我们这班未成年人不能进入赌场，表兄妹们就只有去游山玩水；各自租一辆脚踏车往大三巴牌坊、大炮台城堡、螺丝公园、妈阁庙等四处乱跑，直到晚饭时才回葡京酒店吃饭。

　　我第一次入葡京赌场，是一次非常难忘的记忆。那天我特地穿上高跟鞋，涂上口红，打扮成小妇人似的。坐在轮盘赌枱前的祖母，一见到我就挥手叫我过去，高兴地把我介绍给那些赌客和服务人员，还马上给我一百元筹码要我下注。

　　往事如烟，祖父祖母去世后，我就再没去澳门了。听说今时今日的澳门比拉斯韦加斯还要旺，大型赌场和五星级酒店有数百间，飞翔船去不要一小时，有好几间渡轮公司经营港澳之间的交通，每半小时一班，廿四小时服务。但我却没了再去的兴趣。不久前，有个朋友来电话，说有去澳门船票、戏票各一张，有人临时不去了，希望我“帮帮忙”，别浪费了这昂贵的票子。我正好有空也就顺手人情去看看。朋友千叮万嘱，说船票是往凼仔码头的，原来凼仔有了新码头，澳门国际机场也在凼仔。我们参观了最近开幕的四五间大赌场酒店后，走到大街上已经是傍晚，我还记挂着要去游览儿时熟悉的那些地方呢！可惜水上大汇演剧团的表演马上要开场，“票子好贵哦！”朋友又在一边提醒。唉，我终于没能旧地重游。

　　(摘自香港《大公报》 文/叶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