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西地产公司项目部爆炸案调查——包工头之死

　　7月23日上午9点左右，泸西一中迁建工程项目部的一间办公室里发生爆炸，室内两人1死1伤。

　　次日，泸西当地发布消息称，红河润龙祥地产公司工程项目部发生一起爆炸案，系刘志龙(公司法人)与王小平(死者，湖南人)因工程承包款项支付问题引发。

　　官方的说法过滤了工程项目背景，言辞谨慎，对外也未正式公布该案嫌疑人。相反，来自媒体的报道却先于官方，且一致认定是王小平因心怀怨恨而采取过激行为。

　　在悲痛的死者家属看来，如果不是“求助无门被逼走投无路”，48岁的王小平绝不会以这样决绝的方式告别人世。“更何况他的遗书里提到，只是想以自己的死警示世人。”一纸遗书的发现更让死者家属坚信，惨烈的爆炸案背后，有一段悲情。

　　办公室中，一声巨响传来

　　在“责令支付工资”截止日期到达的第二天，王小平以一种极端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7月22日晚10点多，费尽口舌送走最后一拨讨债者后，王小平闷着头进了卧室。

　　像前些天一样，王的妻子高文琳早早就被丈夫劝进卧室。她心里清楚，丈夫不愿意让她跟着一同受气。此前，面对一次次将他们堵在家里的那些愤怒的讨债者，王小平一直选择由他自己去独立面对。

　　卧室窄小，仅容得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进屋后，王小平一屁股瘫坐在床沿上，头低垂着。高文琳不放心，小心翼翼地询问着，王小平的回答有一搭没一搭。

　　知道丈夫心里不痛快，高文琳侧身起来安慰，王小平顺从着，和衣躺了下去。

　　躺到午夜时分，夫妻俩一直没怎么说话，却谁都睡不着。漆黑的小屋里，高文琳分明听到了身旁丈夫那粗重的呼吸和尽力压低声音发出的一声接一声的“唉”的叹气声。

　　“睡吧，别想那么多了。”高文琳安慰着身高不足一米六、比自己还矮半个头的丈夫，“唉，这辈子我对不起你，让你跟着我受苦了。下辈子，我做牛做马让你骑。”黑暗中，王小平攥住了妻子的手。

　　“现在谁还要骑马，我才不骑。我希望下辈子我们能变成一对小鸟，自由自在地在天上飞。”听到丈夫的满心歉疚，高文琳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下辈子我希望你最好能变成一只小狗，天天让我抱在怀里。”

　　7月23日早上6点刚过，王小平起床，高文琳跟着也醒了。看到丈夫拿起桌上的摩托车钥匙，高文琳立即喊住了丈夫，随即起身准备早饭。她见丈夫好几天都在疲于应对讨债人群，总是吃不下饭去，她有些担心丈夫单薄的身体不知哪一天会扛不住，于是总逼着丈夫“无论如何，多少都得吃点”。

　　一碗稀饭就碟咸菜，简单吃完早饭后，王小平用摩托车载着妻子先去了附近的菜市场。家里的饭菜又不够了，得提早准备些了。这些天来，为了供讨债者在家里吃饭，夫妻俩经常得一大早起床去买菜，以备不时之需。

　　买完菜，高文琳先回了家，王小平则赶去泸西县城。按照高文琳的说法，丈夫是去县城找相关部门寻求帮助。

　　就在此前几天，王小平被讨债者拉到了泸西县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当着该局三位工作人员的面，王小平签字按手印，承认自己拖欠农民工工资共计133万余元的事实。

　　那份“关于王小平拖欠农民工工资支付现场责令书”上写到，王小平在泸西一中迁建工程场地平整组施工中，拖欠160余名农民工的工资。“因涉及人数多、金额大，为避免大规模农民工上访及不稳定事件发生”，责令其于7月22日上午10点前付清。

　　王小平承认拖欠，却没有支付这笔钱。因此，22日晚上，他一直在应付讨债者，直到晚上10点多钟。

　　上午9点不到，正在家里洗菜的高文琳看到丈夫骑着摩托车回来了，“怎么说，政府那里？”“没人上班，人家放假了。”高文琳没有继续问下去。

　　没人知道，在生命的最后那几十分钟时间里，王小平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一种内心挣扎。

　　在家里呆了短短几分钟，王小平再次步出家门。数分钟后，在离王家不远处的泸西一中迁建工程项目部，一声巨响传来。

　　合作“蜜月期”的终结

　　刘志龙、王小平二人曾是朋友，合作进行这项工程。但据王家一方的说法，双方在工程量核算及由此产生的问题上起了纠纷。

　　如果王小平没有执拗地坚持以承包部分工程的方式与刘志龙合作，而是答应刘志龙最初发出的邀请，仅以项目部工程技术人员的身份参与，或许结局不致如此惨烈。

　　王小平的大儿子王鹏，自父亲接手这一工程开始便全程深度参与。王鹏记得，考虑到当时家里的实际经济状况，父亲只考虑承包工程要比作为工程技术人员“挣得多”，于是，刘志龙最初发出邀请的时候，父亲表示“不太情愿”的同时，也向刘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刘志龙与王小平算是老相识，两人之前在承包泸西县的一些修路工程时就曾有过多次合作，彼此熟识。

　　得知王小平只愿意以承包部分工程进行合作，刘起初没答应。“听说他(刘志龙)也找过其他人，可后来还是找了我父亲，答应让我父亲承包前期土地平整的工程。”王鹏说。

　　本来在昆明工作的王鹏，此后便频频返回泸西，对父亲承包的工程进行技术方面的指导。王鹏，重庆交大毕业，水利水电工程专业出身，毕业后在昆明某设计院工作。

　　王小平承包的前期土地平整工程从2012年9月底开始，双方最初的合作很顺利，“最主要的是对方打款很利索，一旦施工中需要用钱，我父亲就去找他们说明情况，很快款项就能及时到位”。

　　与哥哥王鹏的看法一样，王小平的小儿子王昊同样认为，工程初始时双方合作非常顺利，尤其是刘，“在出钱的事上还是很爽快的”。王昊还记得，父亲曾告诉过他，刘志龙是自己以前的一个朋友，在弥勒开矿发了财，成了大老板，之后包下了泸西一中的迁建工程。

　　双方的“蜜月期”一直维持到今年4月。彼时，土地平整工程项目已经初具雏形，但由于双方都不清楚“到底做了多少工程量”，为了各自心里有底，于是开始协商算量。

　　身为技术人员的王鹏加班加点算好了己方所做工程量，递交给对方。“可对方迟迟拿不出具体的数据与我们的进行核对，对我们递交的数据也不认可，事情就这么一直拖了下来。”谈到此，王鹏对于外界所说的“工程承包款项支付纠纷”一说颇有微词。“对方连起码的工程总量数据都没有，何谈工程款项，又怎么能说是工程款项有纠纷？”

　　然而，在讨薪工人的眼里，王小平是“二老板”，刘志龙是“大老板”，而他们当初是受王所雇，在王手下干活，而今工程结束，只能找王讨要工钱。为了能结清工人的工钱，王小平多次前往工程项目指挥部，找刘志龙协商要钱。

　　一份由王小平生前整理出来的工程项目总账单显示，其所承包的工程项目总额为519万余元，除去已经收到由刘志龙一方支付的461万余元，剩余58万余元尚未支付。“这中间，对方认为我们已经领取的461万元里，存在被我父亲私自挪用私吞的情况。他们认为挪用数额有100多万，按照他们的说法，我们如果想要回剩下的58万元，就要让我父亲把挪用的钱吐出来。”王鹏认为，对方的说法属于无稽之谈。

　　此外，还有一项由王小平推荐介绍并转包出去的工程，至今王仍拖欠着施工方的工程款项，总计68万余元。这笔钱也必须由王小平支付给对方。

　　爆炸案发生后，刘志龙受伤，至今仍在医院治疗，守在医院的家属们在沉默之余表示一切听从警方的处理。虽经几次踏访，记者依旧无法从刘志龙一方获知有关双方合作的有效信息。

　　穷追不舍的讨债者

　　讨债者们有时白天来，一来就待一整天，碰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一家人不得不临时出门买菜，然后给十多个人做一顿大锅饭。

　　王小平承包下土地平整的工程后，王昊就一直跟在父亲身边，在工地上开挖机、做测量等，做些力所能及的活。王昊中学毕业后就一直跟着父亲做工程，子承父业是他最大的人生梦想。眼看父亲年纪越来越大，王昊也想自己快点学好本事，让父亲早点歇下来颐养天年。

　　自5月份开始，王昊渐渐察觉到了父亲的困境。他回忆，因为工程所需，父亲曾多次去找刘志龙，要求对方支付工程款，却无一例外地遭到拒绝。事发前的两三个月里，王小平频繁前往项目指挥部，“每次从那里回来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他，他却什么也不跟我们说，每次都说让我们别操心，他能应付。”

　　时间进入7月，王小平承包的土地平整工程接近尾声。工人们要领工钱回家的时候，那一刻，几乎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王小平一个人。

　　“刘志龙把土地平整的工程包给了我爸，让我爸负责，工地上所有的工人都是我爸找来的，包括由我爸介绍给刘志龙，经他同意又转包出去的那项68万的工程。”王昊说，从7月份开始，讨债者频频造访他家，家就彻底乱了套。

　　讨债者们有时白天来，一来就待一整天，碰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一家人不得不临时出门买菜，然后给十多个人做一顿大锅饭。后来因为来的次数多了，一家人便有了心理准备，每天一大早便出门买菜，提前备好饭菜。有时候讨债者也会选择晚饭时间前来，吃过晚饭后，双方就债务的问题又一直谈到半夜。为了给王小平施压，有的人甚至直接打地铺睡在他们家里。

　　再后来，当债主们发现王小平根本没有付款能力时，他们便硬拖着王小平去县里，找相关部门出面解决此事。这才有了后来由泸西县人社局开具的那张“关于王小平拖欠农民工工资支付现场责令书”。

　　没人知道，王小平在这期间经历着怎样的内心煎熬。“我爸把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不会跟我们多说。那段时间看着我爸太难了，我也劝他，怕他想不开。我说，不管怎么样，只要人活着就好。”

　　可是，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王小平离世后，家属们在其遗留的手机短信里发现，刘、王二人自今年1月下旬开始，已从口角之争逐渐演变为火药味十足的人身攻击。与此同时，警方在进行案件调查时寻获了由王小平手写的一封遗书，家属们从警方那里获得了遗书的复印件——

　　“刘志龙你骗了我，致我贴9万余元，外面还需付工程70余万元。当初你是怎么说明，叫我放心整，不给我倒贴，在几次会

　　上你说你不会害我，何以年前你在会议上打我……昨天在会议上你骗我把字签了，我签后你立即变脸，否认后5个项目处理办法，同时还侮辱我的人格。刘志龙是你害死了我，我只是为所有被骗的人们，叫你不能再害人，我用我的生命向社会提示，防人之心不能无。”

　　遗书里，王小平还向妻子表达了深深的歉疚：“我最亲爱的妻子高文琳，我来生再来报答你。麻烦你了，辛苦了，承担孝敬我的母亲责任。你我同甘共苦至今，我对不起你，让你受很多的委屈。”

　　政府相关部门讳莫如深

　　虽然当地及时对外发布了案件处理情况，但至于案件背后的纠纷关系，政府部门无人应答。

　　爆炸案发生后，泸西县于次日通过县政府网站对外发布了案件相关消息。

　　泸西官方表示：“自案件发生后，泸西县委、县人民政府高度重视，相关领导率队及时赶赴现场进行处置，抽调县公安局刑侦、治安、经侦、禁毒、法制相关民警50余人组成专案组，全面开展案件侦查及现场勘验、走访调查、家属安抚等工作。”当地对该案件的重视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据泸西县政府网站介绍，2011年7月14日，泸西县人民政府与红河润龙祥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投资商签订了泸西一中片区旧城改造项目投资开发协议。

　　现时的泸西一中位于县城内环城西路，学校占地面积129.2亩。泸西县教育局相关负责人表示，泸西一中原来的校园狭小，办学条件无法适应教育发展的需求，泸西县于2010年启动泸西一中搬迁重建项目。

　　按照规划蓝图，泸西一中迁建项目占地面积达到258亩，将建设教学楼、综合楼、学生公寓、食堂、运动场等，总建筑面积115455.6平方米，估算总投资45926万元，规划办学规模为96个教学班5760人，整个工程预计于2015年完工。

　　泸西县城市重点工程建设指挥部办公室相关负责人接受都市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泸西一中迁建工程为该县重点工程，当地政府也在该工程项目部设立了政府驻建办，驻建办工作人员则由相关部门抽调，负责项目指挥部与政府之间的日常协调。“住建局和教育局也都派有人员进驻吧，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去过那里一次。”

　　泸西县教育局的解释是，该局派驻该工程项目部的是一位退休工作人员，至于该工作人员进驻的具体职责，教育局方面的回答语焉不详。

　　在泸西县住房和城乡建设局，记者多次前往询问该局派驻人员何时进驻、行使何种职责一事。但是，该局办公室负责人面露难色，表示“不是很清楚”。

　　事后，泸西县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拒绝了采访请求。

　　“我爸爸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欠的钱，他认。”王鹏说。就在王小平离世后的第三天，王鹏带着家人齐刷刷跪倒在距离事发地不远处烧纸祭奠，泪雨滂沱。

　　到今天，“泸西县人民政府一中迁建工程驻建办”的白色牌子依旧悬挂在项目指挥部的一间办公室门外，距离曾经发生“血爆”的那间办公室不远。

　　从7月开始，讨债者频频造访王家。中午吃饭，一家人不得不临时出门买菜，给十多个人做一顿大锅饭。后来，债主们发现王小平根本没有付款能力，他们便硬拖着王小平去县里找相关部门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