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贺词
结婚是人生首要大事,当事人应当忙得人仰马翻才是,但行将扛上新郎官一角的侄子却悠游得很,闲闲地搬出刚出炉的婚照以飨一众姨妈姑姐。
倒是我姐十分挂念我的行头打扮,频频接到她的电话,一副老婆心切声口在碎碎念:“记得要带那条钉珠片的长裙回来,我已替你做了上衣 ,没有你的尺寸,只是乱猜。”这有什么好乱猜的,像平时买现成的尺寸不就行罗。“但这是窄身的,尺寸必须要准,不是松垮垮那种。”
我倒毫不在乎,别人只会注意“热烈播映”的一对新人或“不日/下期上映”的红男绿女,谁会搭理鸡皮鹤发的奥巴桑披上什么皮毛。虽然如此,每次我上美发店修理头发,总听到老态龙钟的街坊婆婆妈妈对梳头师姐再三吩咐:“要梳得美美,今晚喝喜酒。”我听到都会偷笑,谁会看老太太那不到三千的泛白烦恼丝呀。不过老人家爱修饰仪容是寿征,应该多多鼓励。
精彩的下期上映典故出自《鸿鸾禧》,多少的婚姻虚妄和幻灭,在一片喜气洋洋中浮现,婚纱照里的新娘子“白礼服平扁浆硬,身子向前倾而不跌倒,像背后撑着纸板的纸洋娃娃”,“她把障纱拉下来罩在脸上,面目模糊,照片上仿佛无意中拍进去一个冤鬼的影子”。
写《鸿鸾禧》时年方20岁出头的张爱玲将婚姻看得很灰,恰似她自己两段婚姻的预言。她的要求已很低,只望“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不求荣华富贵,只愿宁静恬淡。只是诧异她能创作出像《鸿鸾禧》、《琉璃瓦》、《留情》等篇那样的婚姻启示录,为何仍一而再栽进去。
看来结婚这种事,还得去向“只结过一次婚”,“好的时候非常好”的村上君请教。听说有幸接受大文豪贺词的那对新人婚姻美满,他们既无须罚听无聊罗嗦的长篇大论贺词又能获得新颖可喜的祝福,运气实在好得让人羡慕。而《鸿鸾禧》中的一对新人却被摆上台,给证婚人说三道四疲劳轰炸,从旧道德、新思潮、国民的责任扯到贤伉俪努力生产报国,“大家哈哈笑起来”。
从前的婚宴还有介绍人这等角色,作用可能和媒婆差不多,因此无须一本正经,可自由发挥说说有味笑话,“可是演说毕竟太长了,听到后来就很少有人发笑”。只可怜被玩到残的新娘出去的时候,“白礼服似乎破旧了些,脸色也旧了”,或许这也预告了疲乏苍白的婚姻。
《鸿鸾禧》通篇玲珑剔透言语精妙,是张爱玲难得让人看得开怀小说,可是总觉得有根刺,会令你觉得痛,著名的“女结婚员”也很辛酸。《琉璃瓦》的敬告知交启事据作者说是花团锦簇四六文章,评语是“八十岁以下的人”都不会去看,却更加令人好奇会如何罗嗦。
(摘自新加坡《联合早报》;作者:梅淑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