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阵阵，落叶飘飘，一年又到金秋时节。家家户户门前装饰出了麦秸垛、玉米垛、桔黄色的大南瓜、小南瓜以及伸展着手臂的稻草人和菊花。更有心思的人家，在院子里的树上布置了坟墓、骷髅、蝙蝠、蜘蛛网、棺材、血淋淋的的人头。孩子们期盼的鬼节来了。

　　小儿子早早准备好了鬼节要穿的服装，一套红黑相间的武士服，黑帽子、黑眼罩、黑手套，并配备了3把里面流着红墨水的剑，猛然一看还真有点吓人。儿子天天都穿上服装练习一番剑术，吼呀叫呀，迫不及待地要和好朋友爱莱克思一起挨家挨户地讨要糖果。他每年都战绩辉煌，讨回满满一袋子糖果，有巧克力、棒棒糖、泡泡糖等。

　　“小心！看剑，妈妈。”小武士的“血剑”又拦住了我的去路，得求饶半天才让通过。看着儿子这么快乐地享受这个节日，我不禁回忆起多年前那个在中部春田小城度过的鬼节。

　　那时，儿子才三岁多，尚不懂事。我把他装扮成一个肥肥圆圆的小南瓜，一身桔黄衣服，头上有两片南瓜叶子，擦上红鼻头，活泼可爱。我牵着他的手挨家挨户去讨糖果，每到一家门口，他都自己蹬蹬蹬地跑去，边跑边说：“我去按门铃，我去按门铃。”他还不知道为什么要讨糖果，但特别喜欢听到“叮当叮当”的门铃声。每户人家出来的或老或少，或男或女，都笑盈盈地打开门。“噢，多逗人喜欢的小南瓜！”、“小可爱，万圣节快乐！”、“蜜糖，你自己挑吧，看喜欢那个。”人人都会端上一篮糖果，让儿子自己去抓，儿子抓了糖果，会喜笑颜开地说：“谢谢，万圣节快乐。”

　　我们走到一户人家，门是敞开着的，门灯也亮着。一个10来岁的小女孩穿着动画片中白雪公主的裙子，领子袖子上有着蕾丝花边，蓬蓬的裙摆。她头发梳得光溜溜的，系着大蝴蝶结，擦了胭脂，涂了口红，手里还端着一盘包装得花花绿绿的糖果，安静地坐在门边的小椅子上。

　　“不请客就捣蛋”，我和儿子一起在门口喊。

　　小女孩马上站起来，很机械地走过来，脸上没有表情地将糖盘递到儿子面前。她眼神痴呆，张着厚厚的双唇并不停向外吐舌头，没有喜怒哀乐。原来，她是一个患严重蒙古症的女孩。

　　正在我不知如何是好时，女孩的妈妈出来了，笑着对我们说：“万圣节快乐，谢谢你们来。我们都等了半天了，你们是今晚第三个来的。”我也赶紧说：“万圣节快乐”又加上一句“你的女儿很可爱，很乖。”“噢，谢谢，她是我的白雪公主。她今天可高兴了，早晨起来就穿上了这身衣服。她一晚上都坐在这里，可喜欢给上门的小孩子发糖了。是不？我的公主。”

　　“公主”不明白妈妈说些什么，只一个劲儿点头，伸出舌头朝妈妈傻笑。她的妈妈抱着她，疼爱地亲吻着她的脸颊。儿子挑选了两块花生糖，我们道谢告别。走到路上，我回头张望，那位白雪公主又坐回原位，认认真真地端着糖果盘，等待下一位来讨糖果的孩子。她知道今天她是一位美丽的白雪公主吗？她知道白雪公主的故事吗？

　　“叮当，叮当，叮当。”儿子又一遍遍按另一户人家的门铃，着急要讨糖果。门里面传出“咚咚”的碰撞声，我们听见一个中年女人的说话声：“听话，好孩子，听话，好孩子。让妈妈来开门。”话音未落，门“咣当”地开了，眼前是一个20多岁，一米八左右的“狮子王”，雄赳赳的一身长毛，威风凛凛的胡须，脚下是有长指甲的靴子，他身后还有条长尾巴。这个“狮子王”和那个“白雪公主”患着同样的病——蒙古症。他见有人来非常兴奋，张牙舞爪地要扑过来抱我，嘴里流着口水。他矮小的母亲竭尽全力地搂住他，安慰着他，试图让他平静，又回头不好意思地解释着：“不用害怕，不用害怕。他不会伤人，他喜欢人，他是太高兴了。”

　　“不请客就捣蛋”，我和儿子喊了一句。

　　狮子王夺过母亲手中的巧克力，剥了糖纸利落地塞进嘴里，女人用纸巾擦擦儿子流出的口水，哄着他：“宝贝，慢慢吃。我再给这个小宝贝拿。”女人取了两块巧克力，递到儿子手中，又亲亲儿子的面颊，说：“万圣节快乐！”我也说：“万圣节快乐！”她后面的“狮子王”也跟着含糊不清地说：“万……万圣节……快乐！”就伸出手来抓我，他的母亲拦住他。“‘狮子王’，你今天表现很好，这个女士和这个小宝宝都很喜欢你，都来看你呢。”“你看起来好酷哟，好可爱。”我轻轻拍拍狮子王。我们走远了，还听见“狮子王”在屋里喊：“万圣节……快乐！我要吃糖，吃糖。”

　　“妈妈，我们今天要了这么多糖呀。”糖袋重得儿子都提不动了，于是由我拿着，他在前面领路回家。

　　此后，每到鬼节我给儿子准备服装的时候，我在家预备好糖果等待孩子们来讨要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个“白雪公主”和“狮子王”，一次又一次地被两位母亲深深感动。蒙古症在新生儿中占百分之一到二的比例，和遗传并无直接关系。生养蒙古症的孩子是非常不幸的，毫无恢复正常的希望，他们一辈子都需要父母亲人的照顾，穿衣吃饭、洗澡入厕。把他们打扮成什么样子，他们自己都浑然不知，他们不知道节日，不知道痛苦和快乐。可是，在这一天，在每家孩子盛装欢度鬼节的一天，两位母亲仍兴致勃勃地选购了服装，把他们装扮成孩子们喜爱的童话人物。那个女孩，在她妈妈眼睛里就是最美丽的“白雪公主”吧，虽然这个公主可能永远没有王子的爱情、圣洁的婚礼，可是她拥有母亲无私无限的爱。那高大的“狮子王”，这一生将不能上大学，不能工作，不能回报一丝一毫给母亲，可是他的母亲仍无怨无悔地爱他照顾他，他就是母亲眼里最善良英俊的“狮子王”。

　　这样的母亲，难道不跟那些培养出诺贝尔奖获得者、钢琴大师、亿万富翁、一届总统的母亲一样伟大、一样令人尊敬吗？她们对孩子全部的投资就是爱。爱是没有条件的。

　　“妈妈，我走了。”儿子一手持剑一手提袋子，蹦蹦跳跳地和一伙小朋友挨家挨户讨糖果去了，他的黑斗篷被风吹得飘扬起来。我暗自思忖：“如果我不幸生养了一个患蒙古症的孩子，在万圣节这天，我会花心思花功夫把他装扮成‘白雪公主’、‘狮子王’吗？”

　　“白雪公主”、“狮子王”，万圣节快乐！(摘自美国《侨报》／马萨诸塞州　依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