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名抢票员与8000多颗回家的心

　　王志文终于要回家过年了。返程前的好几天，他每天都忙着采购年货，老人的、孩子的，吃的、穿的……

　　他无数次想象过拎着大包小包被老婆孩子簇拥着进屋吃团圆饭的情景。

　　听起来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外打工的王志文已经8个春节没有回家了。

　　春运买不到票的噩梦，总是在最后一刻将他的幻想击碎。他今年46岁，在天津市宝坻区打工。每年直到除夕前的车票全部售罄，他才死心。这8年间，一列又一列“贴地飞行”的高铁从这座城市呼啸而过，从北方到南方已实现朝发夕至，但对王志文来说，1000多公里外的甘肃省平凉市那个叫“四十里铺”的小镇总是遥不可及。

　　2月5日，农历腊月廿七，王志文踏上了回家的路。他永远记得那些帮他抢到火车票的90后“小孩儿”。

　　老王跟买票“玩命”的这些年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8年来披星戴月没买到的回家车票，竟让这群年轻人给买着了！

　　2015年临近12月，一个老乡告诉他，宝坻区有个志愿者团队专门帮农民工买票。“试一试吧，不行我还是自己去排队。”王志文把自己的信息写在一张纸上，拜托老乡给捎过去试试运气。

　　一个星期后，王志文接到一个年轻人打来的电话：“您好，我是志愿者，您的票买到了……”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了好几遍，“买着了？买着票了？”

　　志愿者一再跟他解释，现在铁路系统升级了，可以直接拿着身份证上车。但王志文还是第一时间骑着自行车，冲到火车站把票取到手了。

　　“我买着票回家过三十了！”王志文攥着票，给家里拨电话时手都有些颤抖。电话那头，70多岁的老父亲哽咽了，“好，好！见一次少一次啦！”

　　王志文跟买票“玩命”的这些年，他那两个满地乱跑的儿子都长大了，父母的背也一天比一天驼得更厉害。　

　　到火车站排队买票，是每个春节前王志文的头等大事。他总是披着厚厚的军大衣，借着路灯的光亮骑自行车到火车站去排队。

　　“我到的时候，售票口还没开；等到开始卖票了，轮到我买时，票就卖完了。”

　　他很早就打听车票预售时间，去得再早，等的时间再长，仍然无功而返。一模一样的场景，一年一年在重复。

　　一个年轻的老乡告诉他，现在大家都用12306网上订票系统，很多票让人从网上就订走了，分到车站窗口卖的票越来越少，排队买票也就更难了。

　　对小学都没念完的王志文来说，弄懂12306这个“高级玩意儿”，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文化程度不行，弄不了！”

　　第一位订票人再来时

　　带了好几个求订票的老乡

　　帮王志文抢到那张票的年轻人叫袁晔，是宝坻“一家亲青年志愿者服务社”的发起人。他26岁，已是最年长的成员。

　　“上大学时起，我跟春运买票斗了9年。”袁晔太清楚过年盼回家的滋味了。2007年他从甘肃考上山东一所大学，春节买票吃尽了苦头：排过通宵长队，扫过每个代售点，也被票贩子敲过竹杠，实在没办法了，宁可倒好多次车，“绕路也得回家过年”。

　　那段 “特别痛苦”的经历，结束于2011年。铁路部门推出了网络订票。袁晔天天盯在电脑前等着“秒杀”，摸索出了些规律，“基本上都能买到票了”。

　　毕业到宝坻工作后，袁晔加入了一个老乡QQ群，也结识了一些在宝坻打工的工友。他发现，每年一到12月，大家共同的话题就是买票。大部分老乡用电脑和手机，只限于聊天和打游戏，“很多连电话订票都不会，更不懂什么是网络预订火车票和网上银行支付了。”于是，袁晔便成了老乡们的“火车票代理人”。被帮助过的工友口口相传，找袁晔帮忙订票的人越来越多。

　　“不管认不认识，只要不会上网买票，我们就帮！”2015年春节前，袁晔找来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商量把好事做大。他们有的是普通职员，有的是做小生意的，其中几个也是家在外地，大家一拍即合，给农民工义务订票“七人组”诞生了。

　　不收手续费、甚至不用交订金，先领票后交钱。这是7个年轻人定下的规矩。

　　“为了收不收订金这件事，我们7人有过争执。”袁晔说，从一开始就有人提出，网上订票就得全额支付，可如果不收订金，一来需要压上不少资金，二来如果有人订了又不要怎么办？

　　袁晔认为，要赢得打工兄弟们的信任，干脆就一分钱不收，由小伙伴们自己先垫资，取到票再给钱。于是7人拿出自己的积蓄，凑了4万元启动资金。

　　为了让农民工订票方便，得找一个固定“订票点”，“七人组”中有个叫党娜的女孩提出，她哥哥有个门脸房可以借用。小伙伴七手八脚用了8张打印纸，拼出第一条“广告”——“免费为外来务工人员代购车票”，贴在玻璃门的最左侧。

　　小伙伴们又每人拿出500元，凑了几千元，印制了3万多份宣传单，还做了宣传海报，到农民工相对集中的建筑工地、工业园区、火车站和居住区宣传。

　　“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一位农民工拿着宣传单一脸怀疑，“直接说吧，你们收多少钱？”

　　“你们能给我买到票吗？”第一个“吃螃蟹”的，是年近60岁的大爷郭文，老家在陕西渭南华县。他说，刚来这里打工那些年，多去排队几趟还能买着票，这几年总也买不着。

　　几个小伙伴来了精神，立刻上网帮他查从天津到西安的火车票，屏幕显示：“无票。”记下信息，袁晔让郭文回去等消息。

　　这一天，袁晔和小伙伴们死守在电脑前，时不时地刷新，“只能等退票时抢上”。当天下午，他们成功抢到了一张开往西安的硬卧票。

　　郭大爷再来的时候，身后带了好几个求订票的老乡。

　　“订单”一下子多起来，与此同时，很多人找来，希望能一起抢票。这让袁晔心里热乎乎的。

　　在河南郑州做童装生意的年轻人潘达打来电话说：“我老家在湖北襄阳，人在郑州，太知道春运买票有多难，反正是网上订票，你们算上我一个吧！”

　　更令袁晔和小伙伴们感动的是，宝坻区新安镇老艾庄村一位尿毒症患者张景美也来报名当志愿者。他说了这样一段话：“我不知道我的生命能延续多久，但我知道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好好活，好好活就是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

　　甚至，连13岁的孩子也来了。孩子的妈妈对党娜说，孩子虽然小，但可以周末跟着志愿者们去工地搜集订票信息，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袁晔则意识到，随着订票农民工和志愿者的人数不断增多，管理成了大问题，很多信息随便记在纸上，很容易造成遗漏，“只有热情却没有规范，说不定会把好事办砸了！”

　　他们开始摸索出一套自己的规矩：设立统一的“订票登记表”，每一条信息都有专人负责；垫资的钱只由最初的“七人组”承担，其他志愿者只负责抢票；分配抢票任务时，根据大家的时间、未完成的订单数量、订单难易程度等合理安排。同时，把新加入的志愿者，按照个人特长以及意愿，分到团队的热线组、订票组、宣传与摸底组、后勤组等6个小组，严格培训后，才可“上岗”服务。

　　2015年春节，他们成功帮农民工订票6556张，团队也从最初的7人增加到152人。“一家亲青年志愿者服务社”一炮打响。

　　用结婚彩礼钱垫付车票款

　　团宝坻区委注意到了这支全部由90后年轻人自发组成的志愿者服务队，一方面帮他们联系工地、企业，以便收集更多农民工订票信息，另一方面提供基本的宣传费用。团宝坻区委副书记韩建强说，“希望他们能把为农民工服务的面做得更大些。”

　　果然一进订票季，5部订票热线几乎24小时响个不停，“最高峰的时候，每天来咨询的大约1200人，订票的900人左右。”党娜说，订票人数的增加，直接带来的问题就是，占压的资金数量太大。“七人组”又拿出自己的积蓄凑了12万元，不够，又追加到19万元。

　　这其中，党娜和吕宝月小两口一共凑了6万元，这是他们结婚的彩礼钱。俩人加入“七人组”因为农民工买票而相熟、相恋，2016年春运前刚刚结婚。“还没度蜜月呢，就赶上春运了。”党娜笑着说，俩人就把订票当蜜月了。

　　不仅如此，志愿者们还得不断适应12306系统的不断升级。“一开始，我们就被当成黄牛给封号了。”袁晔说，以往一个账号可以给100个人订票，可今年减少到30人，这也给他们带来很大工作量。他们跟亲戚朋友们解释一番，借来他们的信息注册账号，“还有些工友，主动说可以用他的信息注册订票”。

　　在宝坻一个工地看门的老人张志新临回家前有事，必须退票。志愿者们觉得，一共才10元的退票费，就算了。可没想到，老人执意在最冷的那天，冒着大风骑了10里地，硬是把钱给他们送来了，“你们够受累的了，不能让你们再搭钱！”

　　还有不少相熟的工友，主动提出要提前付车票钱，“钱给你们我放心！”很多人春节到家了，还会给他们打来电话报平安。

　　“这下真的是一家人一样亲了！”袁晔盘算着，今年春节前，已经帮大伙儿订了8469张票，可这个数字对于那么多打工者来说，其实是杯水车薪。

　　“我想把这里做成一个农民工真正的家。”新的一年，袁晔有更大的计划，他想带着目前登记的172名志愿者，把对农民工的关注，从一张票延伸到更多的实际需求。“比如农民工刚到城市来，租房、找工作，以及子女上学生活等都有困难，我们都免费帮他们！”

　　而王志文现在终于放下一年的疲乏，带着8年的期待回家了。“先坐17个小时的火车，再坐六七个小时的汽车，腊月廿九那天正好到家！”他说，坐多长时间的车都愿意，只要能回家。“那一大家子至少有十六七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