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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淮南因挖煤形成大片塌陷湖 村民家园沉于水底

2017年07月12日 08:00 来源:中国青年报 参与互动 

  水涨上来的时候,村民就一步步往后退。有的村民搬了三次家,一次次退,直到有一天醒来发现,水到床边了,“没办法,必须得走了。”

蔡瑞豹在水中的家,那块陆地上只有4个人。

  在安徽省淮南,因挖煤,一片片塌陷湖从陆地升起,表面互不相连,在夏季的某一天前呼后应连成大片水域,最终土地长埋于水底。有媒体报道,到2020年,在淮南,塌陷湖面积将相当于100个西湖。

  这座城市不得不转型,如今,一座世界最大的水上漂浮发电站建在塌陷湖上。不同时代的生活横截面在水里分层——一些东西长埋水下,另一些全新的生活被水托起。

  靠矿吃矿,靠水吃水。当煤矿关闭,土地下沉,工人与农民,中国这两股最厚实的力量出现在淮南历史舞台上,这些本色“群众演员”反复诠释一个剧情:活下去。

  

  新建成的水上漂浮发电站占地1200亩,成千上万块太阳能组件覆盖于塌陷湖上,那种宏大的、整齐的、刺眼的光亮,让人立刻从精神上对现代科技感到臣服。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漂浮电站吸引了许多外国人,“黄头发蓝眼睛”绕湖一周,感叹水面的辽阔以及中国政府发展新能源的决心。

  “它能发电40MW,国家有‘光伏领跑者计划’,安徽省内有今年实现1GW的目标。”淮南阳光浮体科技有限公司总工程师肖福勤信心十足。

  他指着淹没了一半的房屋,表示水逼退了这户人家。

  这里曾是刘龙村的故土,也是潘一矿矿区的腹地。穿着浅色衬衫和灰色西裤的马赵匡上个月才从矿上退下来。他比现场搬运组件的其他工人看上去要白净一些,只有藏于透明皮肤下的煤渣暴露了他曾经的身份。

  那些煤渣永远地留在矿工的体内了。这些由于清洗不干净形成的黑色疤痕,渗透在矿工的手、耳朵旁、小腿的皮肤下……

  马赵匡以前的矿友羡慕他在工地上找到一份工,有人为了生计不得不在退休之年去上海做保安,领每月3000元的工资。他们奉献了一辈子的煤矿,听说要在2018年上半年关闭了。

  马赵匡的儿子还在矿上工作,对未来忧心忡忡。“没办法,谁让你生在矿工之家。”父亲对儿子说。

  

老鳖塘边的老矿工,他身后是做了搬迁标记的房子。

  爷俩不是一个班次,一个上班一个下班,碰了照面还会客气两句:“怎么下班这么晚。”

  马赵匡以前在矿上是搞运输的,除了拉煤,他还拉过矿友的尸体,在一场瓦斯爆炸后,“把死人拉到井口,一个车能拉两三个,来回跑了好几趟。”

  他的家就在父子俩工作面500米以上的地方。坐“大罐”从地面到地心深处,他耳朵“背住了”,捏着鼻子擤一下就行。“罐”相当于矿上的电梯,但更“傻大黑粗”,“就像大卡车与精致的进口小汽车之间的差别”。

  刘龙村边上的泥河早前只是一条大沟,连着淮河,后来“越陷越深,塌成这么大”。马赵匡身后的水面有4000亩,波光闪闪,他在岸上搬运组件、拼接,然后拖入深达7米的水中央。

  还住在这里的时候,一下大雨,马家门前就要筑个坝,往外舀水,他最担心粮食受潮。过往的日子浸泡在记忆里已经不那么清晰了,农家生活又没什么惊奇,他只记得逢年过节男女老少搭戏台,那是一年到头最欢乐的日子,“十多年没有了,现在都搬到搬迁楼了。”

  

朱正兰的家,每年夏天她都要搬走一次。

  二

  也有人不愿意走。

  6月的一个中午,李桂泉与老伴在田里摆了两个小板凳,坐在水稻中摘除杂草。

  他虽住进了搬迁楼,但仍惦记着这块土地。经过大半生漂泊打工的日子,他最终回到故土,发现家园已沉于水底。在他眼里,他曾打工修建的骄傲的建筑都衰减至暗淡。

  “人生活在哪个地方就想念哪个地方的乡土民情。”他熟练地把水稻捆成一捆,扔到一旁,“但国家采煤没办法啊。”

  李桂泉对一旁的光伏项目感到满意,“新项目新科技也不错。”

  “国家讲要珍惜土地啊。”他正了正头顶遮阳的安全帽,“虽然被淹了,但把泥浆翻上去,搞到两岸,说不定也能耕种。”

  汛期到来,他的水稻可能被不远处的塌陷湖淹没,但收成对李桂泉来说好像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不浪费土地才是。有地种,他就心满意足。

  他回身指着一间似乎马上就要被水吞噬的红砖房,“我家老二就住那里,一直没搬走。”

李桂泉在塌陷湖边种地,他深深留恋土地。

  朱正兰是他的弟媳,刚刚送完孩子上学。与李桂泉死守着土地不同,她“靠水吃水”,在塌陷湖养起了鹅和鸭子。超过1000人的村子,像她这样没有搬走的还剩5家,养着1000多只鸭鹅。她家算少的,生病死了两只后,只剩几十只了。

  总工程师肖福勤记得,项目刚开始时,快下班了,经常遇到赶鹅回家的农民,那些鹅排着队,雄赳赳气昂昂,走过去扬起的灰尘比十辆卡车的都多。

  朱正兰一家的生计都在鹅背上。她穿着一双黑色的粗跟皮凉鞋,上面有好几块已经干了的泥渍,也有新沾上去的。她抬脚给人看,“一出去一脚泥巴,好看吗!”她也想早日搬走,但新家没钱装修,只有靠种地、养鹅、摸鱼慢慢攒钱。

  因为沉降,从前的厨房门框像被压弯了的扁担,现在用来当鹅圈。以前水还没来的时候,他在家里感到“下面放炮开采,房子在动。”

  她丈夫也在矿上干过一两年,怕得职业病就离开了。“讲得挺恐怖,石头能把人压成饼。”

  出去打工也没有门路,“早前做临时工,经常遇到不给钱的。给就给,不给就去磨。要不到就算你倒霉。”

  朱正兰的家凌乱得让人很难还原出它以前的样子,家具都展现着灾难过后七零八落的模样:无处不在的裂缝,大衣柜拦腰截出被水泡过的痕迹,破了洞不再修复的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淹,修它干啥。”

  一面墙上有她女儿6岁时画的画,如今女儿已结婚。另一面墙上有他丈夫写下的“恒心”和“海纳百川”。

  如今是“水纳我家”。每一年夏季,朱正兰都要搬走一次。“水上来了,我们就往上面跑呀。”她家的小电视不大,“搬起来就走”。

  一下雨就害怕,一夜醒来,锅和鞋子都漂起来了,他赶紧把家当装上三轮车和拖拉机,撤退。

  水下去得慢,要个把月时间。朱正兰坐在一袋尿素上发愁,“屋里很少干,水离我们越来越近,离房子越来越近。”

  30年前嫁到这个村子里,朱正兰对它谈不上喜欢,“人可能因为穷,就特别自私。有的人把田埂往别家移,占这种便宜。”但这里曾经有垂柳下的小河,有她喜欢的肠道相连的宅子,有长满草的土丘和铁路线。种着果树的村子一直往前延伸,通向各家田地。若干年前村子的居民曾为获得多一寸土地而争吵过,如今那些生产粮食的沃土只能长出水下植物。

  “大势所趋,”农妇朱正兰说,“你不能改变事实。”在这一季的汛期来临时,她必须尽快离开。

  三

  在谢家集区的老鳖塘,蔡瑞豹一家的日子是在岛上过的——如果能称之为岛的话。

  老鳖塘是早年挖煤产生的塌陷湖,中间延伸出一条狭长的陆地,这块土地上总共住了4个人,两位看门的大爷和蔡瑞豹两口子。

  蔡瑞豹是鱼贩,有这个职业常见的凶气。人如其名,他说父亲曾希望他霸气一些,现如今,“还‘豹’呢,给水里淹着了。”他站在水塘中间说。

  他往前后一指,“这边是李一矿,这边是谢二矿,这边是李二矿。”这些矿早已停产,留下老鳖塘。

  蔡瑞豹家世代在此生活,“小时候想去矿上挖煤,但年龄不够人家不要,好不容易年龄够了,矿上工作要走关系,农民没钱,又没土地,只能养鱼。”

  他每天凌晨3点起床打鱼,然后运到集市上卖。渔网散落在房间周围,水涨起来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就划船进出,水走路。第一次家被水淹时,这个壮汉说,心里难受,皱着眉“想哭”。

  家里的冰箱给垫高了,墙上爬着青苔,蚊子苍蝇多。如果刮风,晚上睡觉他能听见水声。他和老婆要喝水,得拿桶到镇上装,每次够喝上三四天。

  老鳖塘周围还有些村庄,水悬在它们头上,一些房屋已经画上了拆迁的符号。一位老人戴着矿工帽在门前溜达,他1996年退休,有38年的工龄。他刚工作时李一矿投产没两年,火车站只有两个铁皮筐子。

  他指着坡上的树说,“以前,地跟那树一样高。”

  在他看不到的很多国家,煤矿勘探者必须提交详细的土地复垦方案才能开工挖煤,并对之后的生态恢复提供资金。

蔡瑞豹在家中,他身后的墙是被水淹过的痕迹。

  老井是矿上的工人,缺乏社交才能,但会写诗。他和他的诗出现在纪录片里、文学刊物上,他穿着下井的矿装,与各种名人合影,身上的反光条强烈地反着闪光灯的光。

  “地球上两百年前没有煤矿工人,两百年后可能也不会有,我们是一个时代的特殊产物,有责任把自己的工作记录下来,让后来的人知道。”

  他写过一首《塌陷湖》:一颗硕大得足以填平苦海的清澈泪珠/默默地荡涤着天地间的尘埃与荒凉/多少苦难与悲怆/都圣贤般地在这水底沉淀……

  “看到塌陷湖,我的内心很矛盾。”老井戴一副金属框眼镜,“虽然我不是产煤能手,也不是领导,但我是矿工之一,对自然造成的伤害,始终有种愧疚的感觉。”

  他把塌陷湖称为“大地表面的伤口,积满雨水”,是“矿山心间的一滴泪”。

  在这座城市疯狂产煤的时期,大车拉着优质煤、煤矸石以及煤泥来来回回,煤泥黑乎乎、稀稀的,一边拉一边往下滴,给这里的道路留下黑色遗迹。

  “遗迹”随处可见。在淮南,没什么高的建筑物,因为地下是空的。出租车司机陈明开玩笑说,淮南建地铁都不用打洞了,直接铺铁轨。

  道路被车压得拱起,时刻要防着刮底盘,他去矿区拉一趟活,回来别人一看车上的灰就知道刚去了哪儿。

  “下井有下地狱的感觉,呼呼呼往下坠。”陈明是土生土长的淮南人,经常听人讲述井下生活,“这里的井是直上直下的,一出事就爬不上来,像把老鼠扔进马桶一样。”

  他有次从矿上拉了两拨儿拼车的乘客,坐在前头的是位矿工,跟他抱怨,“我在底下辛辛苦苦,老婆在家看着电视,嗑着瓜子,笑哈哈的,万一哪天我死了埋在地下,老婆孩子都是别人的了。”后座的三位矿工女家属不乐意了,“女的也不都是那样。”两边各自抱怨生活,差点打起来。

塌陷湖上的漂浮电站。

  陈明讲述,在上世纪80年代,下井并不是体面的工作,找对象都不好找。后来在煤炭黄金十年,“十二生肖都没矿工属相——属螃蟹的,横着走。”尤其在2008年到2013年末,找对象一听是矿上的,嫁了吧,有钱!

  在那段煤炭与资本的蜜月期,淮南建起大大小小的娱乐场所,“这几年确实不景气了。”

  潘一矿是仅存的几个未关闭的煤矿之一,躲在一片锈迹斑斑的矮楼身后。这块围绕着煤矿建起的生活区还飘荡着上世纪末的气味:阴沉的候车厅、军民招待所、再就业一条街……一些新建筑正在酝酿,灯光璀璨的城市夜景印在围起来的工地旁,开发商声称要“再造一个新潘集”。

  四

  有一阵子,老鳖塘说要建个水上乐园,后来不知因何停工,项目立的牌子还戳在路边。

  刚参加工作的时候,老井每天都骑自行车路过这里。一个6月的早上,他遇到一位老矿工,边走边讲,“出事了,瓦斯爆炸了。”

  “伤人了没有?”

  对方瞪了老井一眼,“瓦斯爆炸,你说伤不伤人!”

  老井到井口一看,都是老幼前来打听,家中壮劳力为啥没回家,“救护车嚎叫跟哭一样”。

  老井推着自行车往里进,他本不是在这个矿上工作,但因为穿着矿装,没人拦他。家属用期待的目光盯着他,希望他能出来捎个信。

  他看着担架一个个往外抬,救护车一辆辆开,眼泪直往外掉。听说是一次连环的爆炸,后来只能把井打上封闭墙,隔绝空气,人也永远封在了下面。

  据新闻报道,那是1995年,事故伤亡共125人,其中死亡76人,伤49人。

  2014年,类似的场景发生在一条马路之隔的对面,一个小煤矿爆炸,死亡27人,井口抹上了水泥。老井前两年混进事故发生地,面对封闭的井口,跪了下来。

  他念起多年前创作的那首《矿难遗址》:原谅这个穷矿工,末流诗人/不会念念有词,穿墙而过/用手捧起你们温热的灰烬/与之进行长久的对话……

  1995年的那起事故是他创作的分水岭,“父老乡亲脸上想要流泪却流不出的焦灼表情,刺痛了我的心。”他以前写风花雪月比较多,“800米地心深处的故事需要有人知道。”

  这些遗址曾为国家创造出很多“辉煌”。建国初期,有“多出一吨煤,早日建成社会主义”的口号;抗美援朝时期,口号变成“把现场当战场,把工具当武器,多生产一吨煤支援前线,就多消灭一个美帝侵略兵。”

  中学毕业的老井仍然记得头一次下井时悲壮的心情,他再次提到“像下地狱”。“半夜两三点一个人在巷道走,总感觉头顶有人跟着我,回头猛拿矿灯一照,什么也没有。那种恐惧,是对自然的敬畏吧。”

  朋友都劝他不要下井,“无论如何都不要下。”当地有个说法,叫“四处无门把煤掏”。

  第一次上班的时候,老井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但还是吓了一跳。“碰到下早班的朋友,我认不出他了,只有牙齿和白眼球是白的,咧嘴笑。”

  大罐往下走,有人尖叫,有人搂着别人的腰,老井闭着眼,心想:“这辈子就这么完了吗,都怪我不好好学习。”

  他此前是建筑工地上的临时工,从脚手架上一跃到地心深处,为了“有个身份,正式工”。他说,“与打工相比,我们属于体制内的,有个身份也好,枷锁也好,退休有保障。”

  这种体制内的诱惑在煤炭光景好的时候尤其诱人,工作证是红的,他们被称作“红牌子”,有个工人身份,“挺傲”。采煤工有的也能拿1万多元月薪。

  谁也没想到几年光景,又落了潮,“哗一下就下来了,比腰斩还惨,进口煤加上运费都比我们的便宜。”老井现在的工资只有2000多元。

  他在井下吃烧饼,嘴里咯吱咯吱都是煤渣子,转着圈吃,最后手抓的那块黑的扔掉。井下有井鼠,舔他沾了油的手指,也有喜欢汗味的蟑螂,躲在矿工的帽子里,矿工戴帽子时感觉脸上痒,一拍是蟑螂皮。

  胃也不好,关节也不好。老井说他的膝盖有两座冰山,夏天都是冰凉的。他见过矽肺病晚期生不如死的状态,恨不得自己把肺掏出来,狠狠地砸。

  他表示,在机器的轰鸣中反复穿脱工作服,终结每一段冗长的黑夜,再晒一段称不上公平的阳光。整个人都是麻木的,撑不着,饿不死,耗到退休。

  老井有一些农民朋友,关心土地的收成,也会问他采煤采到什么地方了,“他们依附这个矿,又仇视这个矿。”

  早前农民“靠矿吃矿”,在门口做生意、租房子、卖菜、开饭店,拿个蛇皮口袋跳车扒煤,一整车煤拉到了只剩半车。扒几天的煤就等于一个月工资。

  矿工诗人的身份让他看起来像个局外人,有人责备他只写丑的,不写美的,“我也赞成写赞美诗,但不能都是那样的东西。”

  淮南市志记载:男性人口比重大,男女性别比为115∶100,具有明显的工矿城市特征。有段时间,大量矿工下岗。有些工人死了,坟都要朝着厂子的方向。

  城市转型是唯一的出路。“有时候,历史就是无名者用苦难写出来的。”老井说。

  他写道:“当我一个人第一次在负800米地心深处小坐时,我悄悄地关上了头顶的那盏流萤般微亮的矿灯,在此时我会感到周围的黑暗像无形的坦克那样碾轧过来,举目四望,我还会悲哀地发现:我鲜活的身躯和四周许多死寂的物体一样,皆是暗淡无光的。从那时开始我就给自己制定了一生中的最大目标:竭尽全力地去创造出一些比我这个臭肉身更明亮、更高贵的东西来,仅此而已!”

  五

  穿着露脚趾凉鞋的“旧式人物”老井,注意到这座城市的一些新变化。

  淮南的楼顶开始安装太阳能组件,荒凉的拆迁小区也堆起了高科技产品,说是光伏扶贫工程。

  “华丽转身”,老井谈起变化,“但愿能成功,不能老吃煤。”

  曾经挖煤的夏兆在这家新能源公司已经工作一个月了,第一次看到他生产的浮体下水是在手机视频上,“跟我做的一模一样”,“采集阳光的东西放在这上面。”

  他生于1980年,对数字敏感,“我应聘之前专门查过什么是光伏发电,在水面上,不占土地,靠太阳能没有污染,发电效果非常理想,能代表未来的能源趋势。”

  一位淮南的普通市民对新能源的评价是:“咱们没有方向感,跟着国家的政策走,国家提倡新能源,屋顶上就都是组件。”

  煤炭大省的一位官员曾说,煤炭形势好的时候,财政的钱80%都投到煤炭上去了。老板们不想干别的,挖煤日进斗金,拿麻袋装钱,没必要转型。暴利的煤炭像磁石一般吸引着人力和资源,对其他行业产生了排斥。

  夏兆挖过4年零7个月的煤,“下井有饭吃,不下井没饭吃。”

  高中毕业时,夏兆是尖子生,区里作文比赛第二名,物理竞赛拿奖。摆在19岁的他面前有3条路:外出打工,继续读书,在矿上做活。

  现代的城市年轻人已经很难理解他当初因何选择了第一条。“那个时候流行打工,十个有九个都说,打工多么幸福。”

  他后悔地摇着头,叹着气,“我现在每天苦劝女儿要好好读书,千万不要像爸爸一样。”

  带着一包茶叶蛋、一双皮鞋、两包茶叶和身上的22元钱,青年夏兆跳上了南下的火车。“当时大家都往北上广跑,我就去杭州吧。”结果在火车上睡过了站,下车时一脸茫然,看到“温州电信”的招牌才知道自己来到了温州。

  他跟电话亭的大爷打听哪里要人,大爷说要去工业区,他花了1元坐车,下车直奔公交站最近的厂子。

  那是一个仪表厂,生产指针表。门卫刚要把他打发走,一旁的安徽老乡听出了他的口音,说“你再等等,刚才有个人辞职不干了”。

  他就这样随机地开启了打工生涯,老婆也是在厂里认识的。再后来数字表取代指针表,厂子停产了。去年父亲过世,夏兆开始感叹“还是家好”。他在朋友圈分享英文歌《昨日重现》(yesterday once more)。他与当初选择读书的人,早已断了联系,“不是一个档次的人了”。

  在燥热又嘈杂的生产车间,夏兆戴着袖套和手套,工装让他泯没于众人,“我这辈子没给国家拖后腿,也没给社会作过贡献。”

  “你一个老百姓有什么办法呢,无非是卖劳动力,做点小生意,炒股也不会呀。”如今,他最大的目标是让家人安居乐业,不要为明天的生活思考,“留给我一个人思考就可以了。”

  “可能这里的人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企业里工作,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职员。他们要么在矿上,要么在电厂,没有其他的路,等他真正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夏兆的上司、总工程师肖福勤说。

  他毕业6年,已升至副总。还是一个普通的工程师时,肖福勤在网上看到一篇关于日本漂浮电站的报道,翻译过来只有100字,眼前这个体量巨大的项目最初就源于这篇100字的报道。

  后来他用半年时间研究漂浮电站,直接给集团领导发建议,一次次说服对方,最终如愿。有一天淮南刮大风,肖福勤一晚没睡。“最怕刮风下雨,锚固不结实。”他每两个小时就给项目组值班同事打个电话问现场情况,所幸最终没事,“第二天一看,树枝折断,农民养鸭扎的网都飞了。”

  站在新能源的巨轮上,肖福勤仍然惴惴不安。“说白了我们是工程师,不是科学家,人家做好了,你拿来用。”中国的光伏行业听上去很牛,装机规模世界第一,但行业内一直有种未经证实的说法:当我们在研究光伏组件,花大量的钱去欧洲买设备时,对方也许已经研究出更好的替代光伏组件的东西,没推出来的原因,可能仅仅是把设备库存消耗掉而已。

  “如果真是这样,相当于我们这一代白做了,地震式的影响,那将来我们就真的失业了。”

塌陷湖边只剩5家养鹅的农户。

  肖福勤穿着牛仔裤和衬衫,背双肩包,名校毕业,开着好车,但仍然缺乏安全感。“这么多年的工作感悟,人必须要学会改变、适应,说不定哪天就被淘汰了。”“你不知道哪个聪明人在哪一天想出一个更好的替代方案。”

  淮南用短暂的历史展示了“替代”的含义,似乎没什么是永恒的。

  老井却相信煤层、石缝间有老灵魂,无色、无味、无情。

  他说瓦斯是远古动植物的魂灵,是煤的自我保护,防止人类过度的开采。“谁敢说,哪一块煤中,不含有几声旷古的蛙鸣?”

【编辑:罗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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