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英雄徐前凯：救人没有时间犹豫 不后悔

　　5秒钟。

　　7月6日15点49分47秒—52秒，荣昌火车站，雨中的徐前凯从急刹滑行中的火车车厢上跳下，一个箭步冲上前，猛地用力将铁轨上的老婆婆斜推了出去。

　　同一瞬间，火车车轮从他右腿上轧过……

　　钻心的疼痛袭来，徐前凯趴在地上，侧身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右腿，扭过头问坐在一旁吓呆的老婆婆：“你有事没得？你有事没得？”

　　老婆婆无恙，徐前凯的表情一下子松弛下来，右腿的疼痛却更甚了，他两只手紧紧抓着身边的碎石子，希望借此缓解疼痛。

　　徐前凯，一个29岁的重庆青年，一个瞬间的举动，拯救了他人生命，失去了自己的右腿。

　　11日，重庆市委宣传部、重庆市精神文明建设委员会办公室向全市发出《向徐前凯同志学习的倡议》。

　　今天，我们对话徐前凯，听他讲述事发时的生死5秒钟。同时，我们通过多方走访，为你呈现一个更加真实、立体的英雄徐前凯。

徐前凯就医的医院。

　　A

　　感动巴渝

　　不仅在生死5秒间

　　瞬间：他在生死之间挺身而出

　　人生就是一场选择，每个人的选择不同，人生轨迹也各不相同。在列车呼啸而过的一刹那，在一个谁都知道危险的生死瞬间，徐前凯选择冲了上去。

　　7月6日下午，荣昌火车站值班员徐前凯像往常一样，握着列车前端的扶手，身子略微往后倾斜，瞭望行进方向的情况。

　　如果没有意外，他将指挥驾驶室司机，顺利把已卸完货的车厢拖离。

　　监控视频显示，15点49分47秒，正在作业的徐前凯在列车车厢右侧前端上，看见前方10多米远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老婆婆。

　　徐前凯第一反应是按下停车按钮，竭力呼叫停车，用力地吹响口笛提醒。列车以10公里的时速行驶，即使按下刹车键，列车依然会继续滑行约50米才会停下。

　　“快点让开，快点让开，要撞上来了！”吐出口笛，徐前凯声嘶力竭地冲着老婆婆喊。

　　老婆婆仿佛还是没听见一样。

　　10米、9米、8米、7米、6米、5米，徐前凯一边大声喊着，一边纵身从车上跳下，飞速冲向婆婆。

　　现场监控画面显示：从15点49分47秒徐前凯跳下车，到49分52秒他成功将老婆婆推出轨道，只用了5秒钟。

　　由于距离太近，徐前凯救人时，右腿在侧身旋转用力时进入铁轨，火车车轮无情地从他的右腿上压过。

　　“我把他往担架上抬的时候，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同事陈周锐说，怕自己一看就流下眼泪来。

　　在医院的手术室，医生对徐前凯的右腿实施了高位截肢手术。

　　术后醒来，徐前凯见到的守在自己身边的母亲，第一句话是：“妈，对不起。”

　　毅力：他让医护人员感到敬佩

　　唐俊是荣昌区中医院外一科医师，他参与了徐前凯前期抢救以及截肢手术的全过程。

　　“我们当时赶到时，天上飘着雨，现场情况比较复杂。”唐俊介绍，徐前凯整个身子趴在铁轨边的地上，右下肢已缺失，铁轨的碎石子上有很多血迹，一位老婆婆瘫坐一旁。

　　初步诊断显示，徐前凯因失血过多，处于失血性休克的状态，“再晚点后果不堪设想。”唐俊和同事一边紧张地抢救，一边通知当地血站紧急送血。

　　外一科护士海云珂是当时“救援团”成员之一，“当时我看他神态很淡然，双眼微闭，除了面色苍白一点以外，看不出受过重创的样子。”

　　当她对徐前凯进行采血登记时，低声问了一句：“叫什么名字？”“徐前凯！”徐前凯的声音十分洪亮，让在场所有人都十分意外，“感觉他引以为豪，是那种发自内心的骄傲感。”

　　“患者徐前凯伤肢离断，残端毁损严重，无再植条件，经上报院领导后，在积极抗休克同时行截肢手术治疗。”截肢手术主刀医生黄绍栖说。

　　徐前凯手术花了3个多小时，输血1600毫升，才使得他转危为安。

　　唐俊和黄绍栖告诉记者，徐前凯从被抢救到手术完成，大多数时候都十分平静，“没有非常大毅力的人是做不到的。”

　　转院到荣昌区人民医院的前5天，徐前凯一直在中医院接受治疗，他给唐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开朗乐观，性格和心态很好。

　　中医院的海云珂是负责观察徐前凯生命体征的医护人员，她说，术后同事来探望徐前凯，徐前凯当时还安慰开导同事，笑着说“我很好。昨晚还做了一个美梦”。

徐前凯当兵时的照片。荣昌区委宣传部供图

　　能量：他感动巴渝感动更多人

　　“徐前凯是我们小区的！”在徐前凯一家居住的永荣小区，连保安都说从报纸上看到这个消息时，感到深深的震撼。

　　住在徐前凯家对面的吴先生说：“徐前凯虽然很少回来，但平时遇到都会热情地打招呼，这个孩子很孝顺，家教也很好。”

　　这两天去荣昌区人民医院看望和采访的人太多，为保证徐前凯的治疗效果，家人决定不再接受采访。同时，不少市民和网友希望给徐前凯募捐，还有爱心企业发起了专项资助，但均被徐前凯及家人婉拒。

　　徐前凯的父亲徐荣贵说：“我儿子救人是他认为这件事该做，不是为了别人的捐赠，更不是希望以此来获得什么回报。”

　　徐前凯救了他人的生命，在感动人的同时，也感动巴渝大地：重庆市委宣传部、市文明办发出《向徐前凯同志学习的倡议》，市卫计委调集了最强的医学专家为徐前凯进行诊疗。

　　昨日，重庆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骨科教授余学东，赶到荣昌为徐前凯的病情进行了会诊，完善后续治疗方案。今日，心理专家将为徐前凯做专业心理干预治疗。

　　目前，徐前凯处于防感染治疗期，预计两周时间度过该阶段。身体状况也正在好转，已由重度贫血转为中度贫血。

　　干姐姐莫晓丹比徐前凯大两岁，她最能理解徐前凯为什么能在危急关头选择救人，“他心地善良、十分感性。”莫晓丹记忆犹深的是，一次观看湖南卫视的节目“变形记”，当看到电视上农村孩子穷苦家境的时候，徐前凯偷偷抹去了眼泪。这一幕，被莫晓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徐前凯恢复意识后，回莫晓丹微信，说自己的一条腿没了。莫晓丹给徐前凯打电话时哭了，他还一个劲地安慰她，“他看不惯别人有困难，总是很热心地帮助别人。”

　　近几天，莫晓丹每天发的朋友圈，大多是媒体对徐前凯救人事迹的相关报道，徐前凯在其中一条朋友圈回复莫晓丹说：“我很好，很乐观。”

事发现场徐前凯救下老人蔡本善时的情景。 荣昌火车站供图

　　英雄炼成

　　从前就是好儿郎

　　父亲：他从小有一股英雄情结

　　胡敏今年62岁，从事教育工作30多年，如今已退休，他是徐前凯初中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

　　“这孩子平时言语不多，十分遵守纪律，而且有很强的正义感。”虽然徐前凯已从荣昌区永荣中学毕业10多年，但老师胡敏对他记忆依然深刻。

　　7月10日，胡敏在《重庆晨报》上看到徐前凯救人的事迹时非常震撼，对自己昔日的学生能做出这样的壮举，他言语中透露着自豪。

　　徐前凯的见义勇为正在感动着更多人，家人、亲戚、朋友、陌生人、外地人……

　　连续几天来，徐前凯的病房前，不时有人在门口张望。张大妈是在医院照顾受伤的儿子的，这几天她每天都要到徐前凯的病房前探望，“我听说了他从火车下救人的事情，我觉得他就是一个英雄。”

　　“出事那天4点左右，我接到了铁路部门的通知，说孩子受伤了。”徐前凯的父亲徐荣贵在铁路上工作了40多年，亲眼看过有工人为了救人在铁路上牺牲，“所以我一听就知道他伤得不轻。”

　　徐前凯一家三代都是铁路人。阳光开朗的徐前凯有着一股子英雄情结。“从小，他就向往保家卫国的生活。”徐荣贵说。

　　“我从小最敬佩的人就是我父亲。”徐前凯说，父亲作为家庭里的顶梁柱，一直是自己崇拜的偶像。

　　救人后，徐前凯告诉父亲自己不后悔。

　　“我们老两口也不后悔，人的生命高于一切。”徐荣贵很爽朗地对记者说。

父亲在医院照料手术后的徐前凯。

　　连长：退伍不褪色的优秀士兵

　　“7月11日，我看到了徐前凯英雄事迹的报道，这是我的兵。我就打电话给他了解情况，表扬他退伍不褪色。”昨日，云南省军区边防某营营长刘波涛告诉记者。

　　徐前凯曾当过两年义务兵，2005年12月—2007年12月在云南省军区边防某连服役，刘波涛时任该连连长。

　　在刘波涛的印象中，刚入伍时的徐前凯，因年龄小、底子薄，在军事训练中算不上优秀，但他有一股不言放弃的坚持。

　　五公里越野是一项日常的军事训练。“我们属于条件比较艰苦的连队，山区的道路不仅崎岖，还是泥巴石子路。”刘波涛说，下山时，徐前凯不慎崴了脚，但一直都没说出来，跟着队伍一瘸一拐地向前跑。“最后他自己坚持跑到了位。”

　　刘波涛说，虽然过去了10多年，但这件事让他记忆深刻。

　　一直努力，不言放弃，性格开朗的阳光士兵徐前凯，在边防连队历任战士、副班长、连部通讯员。

　　比徐前凯晚入伍一年的现三级士官杨建雄对记者说，老兵徐前凯对新兵很关心，“他当时在连部当通讯员，但经常抽时间到班里来和大家一起工作，像雨季导致的山坡坍塌抢修工作，徐前凯都是带头干。”

　　军事训练成绩不理想的徐前凯，通过强化自己的训练力度和坚持不懈的努力，成绩一直在提高，退伍时他的军事训练成绩在连队里名列前茅。

　　“他是尖子兵，各方面都比较突出，而且为人很和气，我们都喜欢和他在一块。”杨建雄说。徐前凯由于表现优秀被调到连部当通讯员做保障工作，2007年加入党组织，“退伍前，他主动要求到战斗班，站好最后一班岗，以此来完成军旅生涯。他当兵两年，连续两次获得嘉奖，一次获得优秀士兵的荣誉。”

　　在7月11日的通话中，躺在病床上的徐前凯告诉刘波涛自己很怀念部队的生活，“我跟他说，你是退伍不褪色，无愧于老连队的士兵。”

徐前凯的病房门前贴有“谢绝探视”的提示。

　　同事：帮助人已成了他的本能

　　2008年9月，徐前凯被分配到遵义车务段工作，历任都拉营站连接员、盘脚营站助理值班员、天台站车站值班员、小寨坝站车站值班员，2016年2月调到重庆车务段。

　　不为外人所知的是，在遵义工作期间，徐前凯就曾有过一次救人的经历。

　　2012年6月的一天，盘脚营站Ⅰ道货车通过，正在接车的徐前凯发现70米外有一老人突然横穿铁道。眼见呼啸的列车即将撞上老人，徐前凯立即呼叫紧急停车，列车降速后与老人擦身而过，大家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得知徐前凯受伤的消息，遵义车务段工友在为他感到骄傲的同时，也很为他惋惜。大家想为他捐款出资，但是都被徐前凯拒绝了，他说心意到了就行。

　　遵义车务段小寨坝连接员代刚飞曾和徐前凯一起工作过一年多，那时徐前凯是小寨坝站值班员，代刚飞是助理值班员。

　　在代刚飞眼中，徐前凯对待工作极为认真负责，在遵义车务段工作期间获得了多项荣誉。虽获得诸多荣誉，也受到过多次表扬，但徐前凯从不摆架子，“他待人谦和，无论对方身份如何，都会笑脸相待。帮助人，已经成了他的一种本能。”

　　“他很会为别人考虑，宁愿自己多付出一些。他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救人这件事我们都不觉得意外。”遵义车务段小寨坝站信号员周艺说，徐前凯团结同事、乐于助人，谁家有事总是第一时间站出来帮忙。

　　这几天，小寨坝车站的工友都趁着休班的时间，赶去荣昌看望徐前凯，送去他们的关怀与祝福。

被救下的老人蔡本善。

　　■徐前凯

　　“救人是没有时间犹豫的”

　　重庆晨报：救人过后，在现场你清醒吗？

　　徐前凯：把人救出来，我晓得腿已经遭了。我当时趴在地上，腿就在我的身边摆着。老婆婆在我的脚那一头，我转头过去看了她一眼，看到她没得啥子，我就放心了。那会儿我几乎是处于半清醒半昏迷的状态。

　　重庆晨报：当时情况那么危险，有没有考虑过最坏的结果？

　　徐前凯：当时没有时间去想这些。只有几秒钟，救人是没有时间犹豫的。

　　既然做了，就不要再去想其他的，万一是一种更好的结果呢？既然做了，我就不后悔，如果再是那种情况，我还是会有同样的选择，还是跟现在的选择一模一样。

　　现在救起来了，很好！万一没救起来，只能说自己肯定会有所愧疚，没有做到嘛。

　　重庆晨报：你同事说上救护车时你还挺乐观。

　　徐前凯：当时疼惨了，但想到已经这样了。关键是我努力了，这个老婆婆被我救起来了。我觉得这是我该做的，毕竟是一个生命。

　　重庆晨报：你救起来的婆婆来感谢你，当时你昏迷。

　　徐前凯：我从小的家庭教育就是“孝”为先，家里所有人都给我这种印象。我当时就是把她当作我的长辈来看待，也没得时间去多想。这个就是我的第一反应，希望这个长辈不要因为我内疚，我只是做了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可能是运气差了点点。

　　重庆晨报：你家里三代人都是铁路工人，对你也有影响吧？

　　徐前凯：肯定有关系，我从小一直很敬佩我爸，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也是一个党员。我们家祖孙三代都是铁路工人，从小就对铁路的工作性质很了解。我小时候在荣昌广顺长大，广顺有个罗云山烈士纪念碑，从小都受到这方面的教育。

　　重庆晨报：你曾经当过兵，这种果敢是浸到你的骨子里的。

　　徐前凯：当兵让我学会孝顺父母，也懂得有大家才有小家。

　　重庆晨报：未来的事，有没有考虑过？

　　徐前凯：先养伤，养好伤再说。

　　重庆晨报：现在人救回来了，应该没有遗憾了吧？

　　徐前凯：对不起我父母……

救人现场还留有徐前凯的裤子碎片。 本版图片除署名外均由本报记者 胡杰 摄

　　■获救者 “他救了我，我一定好好活下去”

　　“人家的孩子救我，受这么大罪，不看到他一天天好，良心不安啊……”被徐前凯所救的老婆婆叫蔡本善，今年65岁，她两眼噙满浊泪感激地说，“我没得啥子能力，好想帮帮他，太对不起他。”

　　蔡本善的听力很差，每句话都需接近耳朵大声地说，即便这样，每问一句话，往往要重复至少两遍。

　　面对记者，她尽力清晰地还原当天那一幕。

　　蔡本善有个朋友，比她大两岁。母亲一辈是朋友，两人延续着这份友谊，她叫对方姐姐。

　　事发当天，姐姐的孙女满10岁。姐姐邀她去吃酒，并约定在车站对面接她。

　　走到车站时，她只顾搜寻姐姐的影子，径直横向穿过铁轨，“我听不到，没看到火车呀。”

　　在走上铁轨那一刹，突然一股力量叉上她的腰，斜着向上将她托举起，并猛地被向前一推。就是这一推，将她推到轨道外的路坎上。

　　当天被救后，她也被及时送往就近的中医院进行了一系列检查，“我以后再也不去火车站那一块！再也不去了……”

　　重庆晨报记者走访现场发现，在铁轨直线距离200米内有一座天桥，如果走天桥，蔡本善可能要多花费20分钟。

　　“宁愿倒在铁轨上，也不希望小伙为我受这样的罪。”事发后，蔡本善曾向姐姐倾诉内疚，如果不去火车站、不抄近路，徐前凯的腿根本不会被轧断。

　　事发次日，蔡本善因伤在医院医治时，曾到徐前凯的病床前磕头感谢，只是徐前凯当时处于昏迷中，对此事并不知情。12日，她在姐姐的陪同下赶到荣昌区人民医院，看望救她的徐前凯。

　　蔡本善说，事到如今，徐前凯父母都没责怪过她，反倒过来安慰她。当天探望结束后，她和姐姐在路边摊吃中午饭。可她想着隔着玻璃的徐前凯，心里异常煎熬，半碗稀饭都没吃完。

　　出事后，她说想过轻生，可后来转念一想，别人的好儿子救回自己，不能再动寻短见的念头，“他为我受这么大罪，他救了我，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本报记者 林祺 郭发祥 刘念 罗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