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谈大陆电影：这几年没有太好的 很多都很烂

凌晨4时接受记者专访的李安，已经难掩疲惫

　　从拉不到投资的台湾导演，到有一个好莱坞制作团队的国际A级导演，李安把自己担任第50届台湾电影金马奖评审团主席当做是对家乡的回馈。在金马奖颁奖结束第二天的凌晨近4时，本报记者才在金马奖惜别酒会的宾馆等到了李安。专访被安排在一个非常窄小的吸烟室，里面只放了一张桌子和三把椅子，基本就连人也走不过去了。李安的疲惫显而易见，平时每次见到他他都是温和的笑容，但这个时候他已经挤不出笑容了。他的随行人员不断地提醒记者，李安已经连续工作快20个小时，让记者的采访尽量简短，好让导演尽早去睡觉。虽然疲惫不堪，但李安还是非常温和，慢条斯理地认真回答每个问题，条理分明，十分敢言。他说实际上最佳剧情片《爸妈不在家》不是自己的首选，他比较看好蔡明亮的《郊游》。他还直言批评说，台湾电影让他想睡觉，而大陆电影大部分都挺烂的。

　　当评审团主席

　　“《爸妈不在家》不是我本人的第一选择”

　　新文化：这次金马评选顺序和以往是不一样的，是你提出的？

　　李安：对，以往金马奖都是从最小的奖开始评，最后才是最佳女主角、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剧情片，但是我觉得我这个人做事情比较慢条斯理，如果把最佳剧情片放在最后才评选，那到颁奖典礼举行的时候可能都评不出来，所以就提出把最难的放在最前面评，然后大家的工作会越来越轻松。最终证明我是对的，因为最佳剧情片我们搞了两个半小时之久，投票一共做了四轮。最好笑的是以往多轮投票大家可能是二选一，但今年是四选一，除了《毒战》之外，每一部电影都有支持者，到了第三轮，《爸妈不在家》和《郊游》才算出来，两个片同票。第四轮《爸妈不在家》拿到9票，《郊游》8票。蔡康永当时心有余悸地问我：“要不要每个奖都这么难啊？”

　　新文化：听说影帝影后好像也挺难的。

　　李安：影后虽然投了三轮票，但是比较容易一点，因为从第一轮开始章子怡票数就是最高的，不过没有过半，剩下的有人投给郑秀文，有人投给舒淇。后来我们讨论说，郑秀文和舒淇的角色都是比较外放、夸张的演技，而章子怡的角色几乎没什么台词和表情，完全都是靠内心来演绎的，所以第三轮的时候章子怡就高票当选了。而影帝方面我们投了二轮，第一轮李康生和梁朝伟的票数是一样的，第二轮李康生领先了一点点。

　　新文化：难道每个奖都这么纠结吗？

　　李安：几乎是，只有一个奖弄得特别快，就是最佳导演。因为最佳剧情片的时候《爸妈不在家》和《郊游》搞得那么纠结，所以大家心里都有个平衡的去向，一定会把最佳导演的奖给在最佳剧情片里失败的那个人，所以蔡明亮是全票通过的。

　　新文化：这些奖里，有哪个奖是你自己比较纠结的呢？

　　李安：最佳剧情片吧，因为《爸妈不在家》不是我本人的第一选择。

　　新文化：你喜欢《郊游》？

　　李安：我个人比较倾向《郊游》。其实用我们的眼睛来看，这两部电影都有显而易见的缺点，《郊游》太闷，《爸妈不在家》有两个很大的缺点，一个是感情的转折有点儿硬，一个是结局来得很仓促，好像为了结局而结局一样。不过金马奖就是这样玩的，最后选择的是大部分评审的喜好，而不是我这个主席的喜好。

　　新文化：这次当评审最大的感想是什么呢？

　　李安：最大的感想是……今年我做了好多次评审，好辛苦，希望大家暂时不要找我当评审了。(笑)

　　说台湾电影

　　“内在结构不健全，很难让人感觉‘非你莫属’”

　　新文化：你刚说到太闷是《郊游》的缺点？

　　李安：是的，一部电影无论你要给予观众什么样的内涵，首先它得精彩，你有没有看《爸妈不在家》？(记者：看过了，很好看。)你看吧！《爸妈不在家》也是一部内涵很丰富的电影，讲的东西是很枯燥而且烦闷的金融风暴，但是电影却很有趣味性，格局也比较大。对比起来，《郊游》的后半部分很精彩，但前半部分让人想睡觉，其实大部分台湾电影都让人想睡觉。

　　新文化：但是台湾文艺片大部分都走这个路线。

　　李安：台湾电影内在结构不健全，很难让人感觉“非你莫属”。所以这次没有拿到最佳剧情片也是好事，让台湾电影知道自己还需要很多努力。

　　新文化：不过现在台湾电影似乎也开始摸索商业路线了。

　　李安：是的，但是那种所谓的商业片大部分都是……很难形容，反正我是不会去看的。现在的台湾电影几乎只有两个类型，一种就是蔡明亮、侯孝贤这种很闷的文艺片，一种就是那种我形容不出来的片。像《赛德克·巴莱》这种电影太少了。

　　新文化：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什么呢？

　　李安：因为穷。像蔡明亮他们拍电影，都是东凑凑西弄弄，自己再掏出来一点，反正也没什么票房，但是可以拿奖。而剩下的那些所谓的商业片因为有老板在投资，虽然只投了少少的钱，但是却不允许他们有任何失败，所以导演承受了很大的票房压力，就不去求质量了。

　　新文化：那么，你会给台湾电影提什么意见呢？

　　李安：不要为了过度追求艺术去拍那些没有剧情让人很想睡的电影，也不要为了钱去降低电影的质量，拍一些莫名其妙的片子。电影本身是一件需要时间去沉淀的工作，你认真地、坦然地对待它，它就会“反哺”你，反之，它就会“反噬”你。总的来说，我希望台湾电影越来越好。

　　说大陆电影

　　“片子不如市场好，这几年都没有太好的电影”

　　新文化：你这几年的电影在大陆都取得了很好的票房。

　　李安：大陆的市场非常好，现在好莱坞最热门的话题就是讨论大陆的市场，而前几年大家都在想怎么把片子送去日本。

　　新文化：你觉得大陆的电影如何呢？

　　李安：我这么说可能不是很好，但是坦白讲大陆的片子不如市场好，这几年都没有太好的电影，甚至可以说很多都很烂。当年日本的市场很好，但是日本也有一批很好的国际级导演，现在在国际上还属于TOP级，大陆基本上没有这种导演。

　　新文化：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你觉得是什么呢？

　　李安：可能是因为市场太好了，很多电影投放到市场里就会有很好的回报，所以大家都变得比较虚浮。大陆的导演很有意思，有的人喜欢孤芳自赏，有的人特别喜欢吵架。但我觉得电影这种东西是浑然天成的艺术，导演只不过是这种艺术和观众之间的媒介，如果你自己都沉淀不下来，那你媒介给观众的这份艺术肯定也无法让人感动。

　　新文化：那你觉得大陆的电影和台湾电影比较来看呢？

　　李安：两者有同样的问题，那就是电影工业不完善。其实对比起来台湾电影问题比较大，因为大陆的电影现在不再是闭关拍摄了，我看见很多大陆的投资商和海外投资商合作，邀请一些海外的技术人员来帮忙，从这些合作里学习人家的工业流程，慢慢完善自己的。但是台湾电影却一直都是单打独斗，锁在自己的世界里流血、流汗，活得很苦。台湾电影大部分都很穷，没有钱去请好莱坞的人，所以我常常都劝台湾的电影人，应该多和大陆合作，学习大陆在电影工业尤其是商业电影工业方面的经验。 (本报特派台北记者 殷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