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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09月25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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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厂杂忆



  垂暮之年,常念京华旧事,特别是那条只有一里左右长的琉璃三街道。那里鳞次栉比地开设着古旧书店、古玩铺、南纸店。记得昔日我常常去那里翻阅旧书、欣赏珍玩。主人笑容可掬、待客彬彬有礼,即使我什么东西也不买,临走时也送出门外,还招呼声:“走好,下次再来!”有时碰到喜爱的东西,常常只花一点钱就能买下,所以尽管事隔数十年,现在想来,还历历如在眼前。

  有一次到东琉璃厂路北一家小旧书店翻书。主人的名字忘记了,小店是他一人经营的。他见我年轻便随手递我一本书,说:“你看这本书好吗?”我翻开一看,是本内容荒诞,涉及风流韵事的书,就一声不响地退给了他。他又递给我另一本说:“这本书一定好了,你留着看吧!”我一翻,是属于“礼拜六”之类的旧小说期刊,尽讲些男女爱情故事,描写庸俗,不堪入目,便又退给了他。他再拿出一本破旧的失落了封面的木刻书籍递给我说:“这本可是再好也没有了,你喜欢吗?”我接过来一看,认出这是残本《金瓶梅词话》,因为失落了封面,看不了它是哪种版本,但插图极佳,刻工精细,我便用一元钱买了下书来,现在还在手头。

  “庆云堂”是厂肆有名的碑帖店,我用几角钱在那里买过一本残破的《麻姑仙坛记》碑帖,一直收藏至今;两角钱买过一锭同治年间的墨;现在很难找到的旧纸那里也常可买到。记得我在“庆云堂”用一元钱买过卷残纸,里面有透明的蝉翼宣,有故宫的旧高丽纸,有的纸厚实皱折,从成色上看起码是清初的纸;纸很不规则,有的只有尺余见方,有的只是几寸狭长的条子,虽不理想,但对一个嗜爱书画的人来说,这些纸画成小品,裱个小立轴,还是相当古雅的。

  东琉璃厂路南有个“老骆”开设的小古玩铺,此人似乎不计较售价,我从他那里以五角钱买进一方酱色青田石章,玲珑剔透,煞是可爱;又以一元五角买进一方鸡血石,藕粉底,血不少,就是小些,只有半寸见方,于是他以不贵的价钱卖给了我。此石我仍留着,每当面对这些旧物,我更怀念琉璃厂了。

  厂肆颇有人才,不可小看。乾隆年间李文涧著的《琉璃厂书肆记》就已记下老韦这样的古籍专家;此后代代相传,人才辈出,有的人是我当年所熟识的。

  四十年代末我在琉璃厂“通学斋”旧书店认识孙耀卿其人,他熟悉版本目录,尤精通清代禁书。那时他边和我谈话边在书籍中夹条子,我问他作什么,他说:“编书”。这就是后来问世的《贩书偶记》;此书一版再版,遐迩闻名。孙耀卿告诉我,他在“会文斋”学徒时,周树人、朱自清、郑振铎都因为买书和他交了朋友。和孙耀卿一样,以书商而有著作闻名者尚有王晋卿,他对裱书和识别版本极有研究,著有《文禄堂访书记》。北京著名藏书家伦明曾写诗赞扬这两价目书商出身而成学问家的人:“书目谁云出邵亭,书场老辈自编成。后来屈指胜兰者,孙耀卿同王晋卿。”其他懂行的书商有刘际唐,他开设“松筠阁”,以熟悉期刊杂志出名,如果你要配一本稀有的旧杂志,他总能设法为你找到。琉璃厂流传着一则他痛骂日本人的故事。1930年左右,日本人松村太郎到“松筠阁”古书店买书,和学徒发生口角,他猖狂地要书店辞退学徒,并以不再到书店买书为要挟。刘际唐严辞拒绝了日本人的无理要求,表示宁可不做生意,也要保护学徒,一时传为美谈。

  古玩商中精通业务的人如“宝古斋”邱震生,擅鉴别王石谷的画。那年代“四王”的画是热门货,但赝品颇多,王石谷的画更是鱼龙混杂,邱能一眼识破其真伪。黄百川、黄镜涵精通铜器,也识封泥。他们将贵重的汉代文物盛放在普通的麻袋里,令人吃惊。我问他们为何不放在较为妥当的箱柜里,他们一笑说:“东西太多,放不下。”张樾臣在西琉璃厂开设“同古堂”,以刻墨盒,治印著名;他与齐白石、陈师曾、姚茫父等友善,这些著名书画师为他设计构图,经他刻成墨盒,就是一件极精致的工艺品。上述诸公多已谢世,惟有邱震生尚健在,现在北京店为“悦雅堂文物商店”充当顾问。

  喜欢游逛琉璃厂的人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欣赏琉璃厂肆的牌匾。这里商店字号的牌匾字迹优美,足以使你翅首仰望,流连忘返。

  清朝的王公大臣不少是书法家,他们下朝以后来到琉璃厂购置古书,欣赏古玩,有时高兴了,就铺纸挥毫为店铺写一块匾。我记得起来的著名牌匾,如“翰文斋”旧书店的牌匾是光绪时曾任户部左侍郎的孙贻经题写的。咸丰时曾任体仁阁大学士的祁雋藻为“隶古斋”法帖铺写过匾。道光时的大书法家何绍基为“富文堂”等书店写过不少匾。北洋政府时期当过内阁总署的华士奎写得一手好颜体字,传说他应人写字,必须要两刀毛边纸,写完后从中选张最好的。一般人求他写字很难,和平门城楼上的“和平门”三字,是北洋政府花了300元大洋求他才答应写的,但是他却不要一文钱替琉璃厂“虹光阁”古玩店题写了牌匾。梁启超用小欧体为“藻玉堂”古书店写了“藻玉堂”三字;后来沈尹默又为“藻玉堂”续写了“藏书处”三字,写的是魏碑。两块匾左右相对地挂在“藻玉堂”门脸上面,在琉璃厂传为美谈。

  在琉璃厂的匾额中大家一致推崇翁同和写的字,这与他赞助光绪变法维新不无关系吧。“菇古斋”的匾是他用鸡毫笔写的,字体雄浑有力,颇有生气。“宝古斋”的匾也是翁同和写的,但这里有一段掌故。1944年邱丽生开设“宝古斋”古玩店时,找不到适合的人写匾,正好“赏古斋”古玩店关闭了;“赏古斋”,匾是翁同和亲笔题写的,邱氏就要过那块匾来,请著名金石家陶北溟设计,把“赏”字改成“宝”字,这样翁同和为“宝古斋”“写”的匾又在琉璃厂享有盛名了。

  最后还要说一下的是以卖酸梅汤著称的“信远斋”的匾。这是清末老翰林,溥仪的师付朱益藩写的,一式两块,“信远斋”和“蜂果店”,标准的馆阁体。喝酸梅汤的人,一边喝着冰凉的冷饮,一边悠悠地欣赏着这两块匾。从前朱益藩的字不好求,民国以后,朱在琉璃厂南纸店挂笔单,他的字很多人都可以买到了。(198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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