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虎基金身陷“挥霍捐款”漩涡

    “我现在都没有钱买机票回北京。”在伦敦的住所里，全莉通过电话对记者说。一年多来，她身陷离婚官司，正在和丈夫争夺自己应有的部分财产，而她自己的经济早已捉襟见肘。

    去年12月17日，全莉和丈夫的离婚案在英国进行听证。英国媒体报道，全莉向法官表示，拯救中国虎国际基金会中的一部分资金被她和丈夫挥霍，用于维持奢侈的生活方式，“我们把这些钱用于私人用途。我们去吃豪华大餐，喝昂贵的酒。”报道经国内媒体翻译引用，“‘华南虎女’夫妇挥霍捐款维持奢侈生活”的新闻让全莉再度受到国内质疑。

    1999年，全莉发起华南虎野化训练计划，将中国的华南虎送往南非驯养，全莉也被称为“虎女”。该项目运作过程中，收获了大量赞誉，也引来了颇多质疑。

    去年12月24日，全莉在接受北京青年报记者采访时称，报道断章取义，与实际供词有出入。公众对“拯救中国虎”的捐款，已全部用于老虎项目本身。但她同时指出，丈夫利用该公益基金违法获益，并称“所有人都被我丈夫利用了”。其丈夫博锐却对此矢口否认。

    因为离婚案涉及隐私，相关材料不对外公布，华南虎项目的运作和资金使用情况，仍然模糊。多重疑问，目前仍难得到确切答案。

    捐款全用在老虎身上？

    2012年8月到2013年7月，基金会在中国国内募集的金额为82852元人民币，而这些年国际上第三方捐款总共约30万美元。

    去年12月18日，英国《电讯报》和《每日邮报》同时报道，“拯救中国虎基金”的发起人全莉，在离婚争产时爆出挪用救虎基金。报道称，17日出庭时，全莉表示，基金会收到的部分捐款被她和丈夫斯图尔特·博锐挪用。

    英国高等法院家事庭负责安排旁听事务的罗斯·基德利（Ross Kitley）向北青报记者确认，此次听证连续10天，当地时间20日是听证的最后一天。

    英国《电讯报》记者克莱尔·卡特向北青报记者证实，这一消息真实可靠，并称是其通过英国国家通讯社拿到的具体信息。

    消息传回国内，相当一部分人质疑全莉多年的慈善事业是一场骗局。在国外网站上也有相当数量的新闻称，著名的“中国虎女”利用慈善基金维持奢侈生活。全莉则在微博上贴出报道链接，简单回应称，“断章取义”。

    “首先要澄清的是，养虎使用的资金，几乎全部是我们自己的钱，公众捐款只占很小一部分。”全莉对北青报记者说。

    1984年，全莉在北京大学毕业后远赴欧洲，5年后到美国沃顿商学院攻读MBA，毕业后在时尚界一直做到古奇公司的“全球品牌认证官”。1997年，全莉陪着后来成为她丈夫的沃顿同学斯图尔特·博锐第一次到非洲，初次近距离接触了野生动物，由此激发了她保护野生动物的热情。

    全莉选择了濒临灭绝的华南虎作为保护对象，并在1999年提出“中国虎保护模式”，即把如今完全驯养的华南虎送到南非野外恢复本性，让其野性回归后再送回中国。

    “华南虎是中国特有的老虎”，全莉执意将大家惯称的“华南虎”改称为“中国虎”， 2000年她在英国成立 “拯救中国虎国际基金会”，并随后在美国、香港注册。

    全莉曾对媒体表示：“基金成立时，我的一个朋友捐助了5000英镑，我拿出自己的10万美元积蓄，我的丈夫也赞助了我10万美元。”她随后发现，募集基金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在《三联生活周刊》2007年的一篇报道中，全莉称“野生动物保护基本上是一个无底洞……到现在这个项目已经投入了1000万美元，绝大部分资金都来自全莉夫妇的个人收入”。

    全莉对北青报记者说，2012年以前，作为国外注册的机构，“拯救中国虎国际基金会”在中国国内没有权利募集捐款。在完成相关手续后，从2012年8月起到2013年7月，基金会在中国国内募集的金额为82852元人民币。而根据全莉提供的一份简单统计表，2011年9只成年虎及5只幼崽的食物、野化训练费用为212784.3美元。全莉表示，相比驯养老虎的巨大投入，国内捐款数量仅占资金相当小一部分。

    “这些年国际上第三方捐款总共约30万美元，而老虎直接开销每年大概15万美元，还不包括很多其他的费用。”全莉说。但她同时表示，离婚官司过程中，很多账目资料都在她丈夫手中，她无法向记者提供更详细的材料。

    “我只能说，任职拯救中国虎英国慈善基金会董事期间，我尽最大的努力以确保所有第三方善款直接用到老虎项目上，不存在大家质疑的挥霍捐款的情况。”全莉说。至于国外媒体质疑她的奢侈生活，全莉回应称：“我在国外多年来在时尚界任职，生活水平一直都不差。”

    丈夫利用基金会逃税？

    “所有的人都被我丈夫利用了……尤其是基金会。”全莉称，博锐存在偷税等行为，并从中获益。

    虽然否认挥霍捐款，但在接受北青报记者采访时，全莉肯定地表示，丈夫斯图尔特·博锐利用慈善基金打掩护，实施了偷税等违法行为，并从中获益。“所有的人都被我丈夫利用了……尤其是基金会。”全莉说。

    据英国媒体报道，全莉在去年12月17日听证当天向法庭表示，身为美国银行家的博锐将他们所获得的资金存进了一个信托机构，博锐在信托机构中留有“后门”，这让5000万英镑的资金处于危险之中。

    媒体报道，博锐和全莉2001年结婚。起初，博锐对全莉的行动并不是特别支持，“野生动物保护基本上是一个无底洞，他觉得自己的力量有限”。但最终博锐还是于2002年5月出资在南非购置了3万公顷土地，作为野化中国虎的基地。并在11月成立了中国虎南非信托机构，作为中国虎野化项目在南非的执行机构，并在此后提供项目的支持费用。

    “华南虎确实因此受益，但后来我发现，丈夫始终对老虎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通过慈善基金的名义，可以获得逃税等种种好处。”全莉说。

    博锐曾在纽约的德意志银行任职，专长是税务衍生金融产品。“他背后的资本运作相当复杂，非常专业，我起初也有些怀疑。”全莉说，“但我不认为这是诈骗，因为我丈夫告诉我这（与信托机构、公司）都是一样的，我不懂财务，也不是会计。”

    去年10月10日，英国《泰晤士报》在报道中称，大法官柯勒律治（Coleridge）先生表示将发布命令，冻结位于毛里求斯的中国虎南非信托机构的几乎全部资产，并且裁定该信托机构应当作为相关方面参与上述离婚法律程序。他表示，自己怀疑，博锐先生建立此机构的目的是“让西方的税务机构被蒙在烟幕之后”。他还补充道：“我这么说并不具有批评意味。他设置这些机构时，绝对受到了世界级水平的专家的帮助。”

    全莉女士的庭辩律师理查德·托德（Richard Todd）表示，该信托基金有“前门”和“后门”，这让博锐可以在任何时间将资金转移出来。“博锐先生拥有价值5000万英镑的资产。”托德说，“他将所有资产都注入了该信托基金，他自己分文未留。这显然令人难以置信。从这个出发点看来，澄清其中的真相，这艰巨的任务在他肩上。”

    在国外媒体的报道中，博锐对相关指控全部矢口否认，并表示会在适时提供相关证据。博锐表示，被冻结的信托机构是为了支付全莉所成立的慈善机构所需资金，但全莉坚称，实际上丈夫的信托机构不过是用来实行欺诈行为的。

    “在我们婚姻期间，我前夫斯图尔特·博锐对拯救中国虎的资金握有完全控制权，对我们的财产也全权掌控。”全莉对北青报记者说，“我平时需要买东西还要找他要钱。”

    全莉表示，她对丈夫的银行和金融背景给予了100%的信任，但她发现，博锐正在一步一步地用他的商业实体国际自然保护金融公司（CFI）取代拯救中国虎国际基金，让前者成为老虎保护项目的运营商。两人关系随后破裂，全莉提出离婚。

    北青报记者联系到博锐，他同意在律师的帮助下书面回复记者的采访问题。几天之后，博锐发来简短的回复，没有正面回应对他挪用基金、偷漏税等问题的质疑，只称“相信英国的法律会给出事情的真相”。他肯定全莉在中国虎保护中的“领导作用”，表示自己会继续推进中国虎保护事业、促进中国虎的回归。

    博锐同时提供了基金会一位独立董事大卫·汤玛斯（David Thomas）的公函，其中称全莉的指控完全是虚假的，是为了在离婚中争取财产，并对基金会被拖入离婚诉讼表示遗憾。

    与中国的合作是否获益？

    全莉承认，不排除丈夫利用和中方的合作获益。陆军表示：“中方不清楚基金会资金运作的情况。”

    2002年11月26日，拯救中国虎国际基金会、中国虎南非信托机构、中国国家林业局全国野生动物植物研究与发展中心，在北京签署华南虎野化、繁育和在中国野生栖息地重新引入的《开展拯救中国虎项目合作的框架协议》。华南虎客居南非进行野化训练和繁育的旅途自此开始。

    十年间，赴南非的华南虎已发展到第三代，数量从5只增加到了15只。十年间，从苏州动物园运到南非的成年虎“327”死于争斗，在动物园出生的“希望”死于肺炎和心脏衰竭，另有三只二代幼崽在野生状态下未能顺利成活。

    国内，不少人对全莉所使用的非正统保护方法表示疑虑和反对，也有不少人怀疑全莉夫妇利用老虎获益。中科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员傅德志更是指责称，“这个拯救中国虎基金会和南非野化训练中国华南虎的活动，完全是打着保护的幌子，实施对中国国宝华南虎的跨国诈骗的巨大阴谋。”

    在此前，全莉对此类质疑全盘否认。但她在接受北青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不排除丈夫利用和中方的合作获益。

    2008年4月，《成都商报》曾发表报道称，博锐以保护华南虎为名进行投资运作获上亿回报。报道称，博锐在国外募集资金，用代为理财的形式，将这些私募基金投入了中国的林业投资领域。除了在南非购买土地之外，2006年，就在全莉南非驯虎成为热点之后，博锐控制下的森发（中国）自然保护公司还耗资3500万元，购买了江西景德镇浮梁县银坞林场的41000亩人工林。“根据现在的价格，森发公司在这片林地上的理论利润，已经在1.6亿以上。”

    作为拯救中国虎国际基金会的中国合作方，中国林业科学院研究院野生动物植物研究与发展中心主任陆军当时对记者表示，斯图尔特·博锐先生是一个成功的银行家，他们敏锐地发现了中国日渐紧张的林业资源产业蕴含的巨大经济利益，无可厚非。同时，他在国外募集资金用于投资，在其募集地是合法的运作行为。他也否认森发公司在中国的投资减少了若干行政成本。

    博锐当时的回应则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已经倾尽所有投入到拯救中国虎的项目当中，包括我的金钱，我的时间，我的精力以及我的名誉。为了这个计划，我已经连续六年没有收取任何酬劳，全职投入到该项目当中，我的妻子全莉也是如此。”

    陆军日前在接受北青报记者电话采访时仍否认博锐在合作中有获取经济利益的说法。“中方不清楚基金会资金运作情况，但两口子闹离婚，我们不能轻信任何一方的说法。”陆军说。

    博锐则对北青报记者表示，自己将继续代表拯救中国虎国际基金会在北京为华南虎的回归建立所需的政治和经济的支持。

    华南虎何时能够回归？

    陆军坦承“项目进展比预期的要缓慢”，与此同时，全莉正在成立一家新的慈善组织。

    博锐在2012年7月24日已终止了全莉与拯救中国虎国际基金会的任何关系，相当于全莉被丈夫“开除”出基金会。全莉对记者说，自己一年多以来没有见过老虎，不了解老虎的任何消息，手中的相关资料和账目，也全被丈夫拿走。

    “中方的项目一直跟基金会合作，谁代表基金会，我们就跟他继续履行合同，基金会内部人员变动，跟我们没关系。”陆军对北青报记者说，“当初全莉是代表基金会的成员，但现在她丈夫把她从基金会里开除了。全莉没有见过老虎，但项目却还在继续运行。”

    在合作中，拯救中国虎国际基金会负责华南虎的南非驯养工作，而中方负责老虎出境的审批、老虎回国放归地的考察、选点等。陆军表示，现在华南虎在南非非常好，“刚出生了一只第三代幼崽”。

    《新世纪周刊》记者在去年11月中旬赴南非采访华南虎驯养所在的老虎谷自然保护区。如今这里生活着15只华南虎，有9只已具备捕猎能力。按照2002年的合作协议，华南虎应在2008年重新引入中国野外。但因为国家林业局此前的三处华南虎放归自然实验区选址仍未获得国家正式批复和立项，华南虎回国遥遥无期。陆军也坦承“项目进展比预期的要缓慢”。

    全莉则在被丈夫踢出基金会后，和顶级离婚律师阿依莎·瓦达格（Ayesha Vardag）合作，试图破解“丈夫异常复杂的金融迷宫”，并通过法律途径争夺自己应有的权益。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全莉女士将她的一生投入到华南虎的福祉中，却发现她自己不得不像她的猫科动物朋友们一样，凭借战斗才能保护自己的权益。”律师瓦达格说，“根据本案涉及的5000万英镑金额来看，应当有足够的资金来照料老虎和相关人士。然而，全莉女士却被切断了所有支持。”她表示，根据英国法律，全莉在正常情况下应当能够获取其丈夫资产的一半。

    全莉正在成立一家新的慈善组织，与博锐先生无任何瓜葛，名为“中国虎复兴”慈善基金会，她计划用离婚所得的清偿款项来为该组织提供资金。在去年12月这次持续10天的高等法院听证会进行的同时，中国虎复兴基金会在知名人士邓永锵等人的赞助下主办了筹款晚宴。

    “新基金将与我丈夫是唯一董事的拯救中国虎国际基金会划清界限。同时也希望我们新的慈善组织能够确保我们支持者的捐款100%被正确使用。”全莉说。

    文/本报记者

    赵卓 岳菲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