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艺术片：在边缘寻找真实

《钢的琴》剧照

　　在刚刚结束的威尼斯电影节上，蔡尚君的《人山人海》爆冷斩获最佳导演奖，叶德娴凭借《桃姐》众望所归地戴上影后桂冠。总共就7位评委，评出什么结果都很正常，尤其是在高手云集的今年，搞平衡不仅是应该的，而且是必须的。否则正如评委会主席达伦·阿罗诺夫斯基所说：“有个别电影我们真想把所有奖都给它，但是不可能。”所以，本身的高素质，加上好运气的推波助澜，华语电影这次着实惊艳了一把，也使得中国艺术电影呈现出更好的发展势头。

　　优秀的艺术电影，敢于直面人性的灰色地带

　　真正优秀的艺术电影，敢于直面人性的灰色地带，那些在道德、逻辑之上不可解释的部分，才是最迷人的。迄今为止的2011年，中国本土涌现了一批颇受注目的艺术电影，它们的共性，就是讲底层边缘人的故事，几乎注定了影片的格调带有悲剧色彩。

　　《碧罗雪山》其实是去年在上海电影节的获奖影片，却在今年迎来了爆发式的口碑。影片在百老汇电影中心长线放映，几乎场场满座。《碧罗雪山》是刘杰继《马背上的法庭》之后的又一部少数民族题材作品，两部电影可以看作一个系列，都围绕着边远地区少数民族的情与法展开，书写那些即将消失的少数民族文化。这部影片戏剧冲突强烈，处于三角关系的主人公彼此对峙，胶着难解，纯洁的爱情也因此牺牲。电影中最美丽的场景莫过于两个年轻人一边干农活一边大声唱着情歌互相示爱，如同《诗经》重现，赤裸裸的纯真。《马背上的法庭》用了李保田和吕玉来，两人的气质和语言都难以与本地人完全融合，刘杰显然意识到了这点，《碧罗雪山》几乎全部使用了当地的非职业演员，影片中洋溢着浓厚的原生态氛围。这部电影始终没有大范围公映，刘杰说他想为这样的影片留一点尊严。

　　为商业妥协而伤及艺术

　　试图以艺术片的姿态获取商业片票房的影片注定要做出妥协，例如《观音山》。丧子的中年妇女常月琴与三个年轻人无望的青春无意中交会到一起，在彼此依靠中获得慰藉。破败庙宇中观音像的重塑，隐喻着一个民族的信仰重建。常月琴说：“孤独不是永恒的，在一起才是。”现实中的“在一起”却不能支持她活下去，她最后选择去天堂和自己的亲人团聚。三个年轻人满脸怅惘地躺在火车上，火车穿过一个又一个隧道，身后的光明逐渐缩小为一个圆点，而在火车即将走出黑暗拥抱光明之际，影片戛然而止。无路可逃的结局。李玉观照生活的方式是单刀直入，语不惊人死不休。但估计之前的“《苹果》风波”留下了太多血泪教训，片方是把《观音山》当作商业片来推广的；不止如此，影片本身也做了妥协。除了卡司阵容，电影在叙事重心上摇摆不定。整体看下来，故事的女主角似乎应该是张艾嘉扮演的常月琴，但起点和落脚点却都是范冰冰扮演的南风。这很容易理解，大部分人毕竟都是冲着范冰冰去看这部电影的。

　　同样是为了进入商业院线，顾长卫的《最爱》做出的大幅度修改和删节更叫人惋惜。这部电影本来叫《魔术外传》，染上热病的村庄如同一个孤岛，死亡随时降临，人们生活在“末世诅咒”下，原始本性更容易释放出来。顾长卫从不避讳表现人性恶的一面，这是他的强项。《最爱》所展示的，仿佛一个由丑陋人性堆积起来的巨大垃圾场，上面开出一朵瑟瑟发抖的小花朵，那就是爱情。影片中的各式人物都有强烈的象征意味，这一点从全明星阵容就可以看出来。但最后公映的版本，情节却支离破碎，很多角色的故事刚起个头便煞了尾。这样的删减在顾长卫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很多人至今仍在等待《孔雀》的导演剪辑版。《魔术外传》这类主题高屋建瓴的电影可能本身就很难妥协。在现有条件下，也许顾长卫应该试着收敛住自己过于庞大的叙事野心，做力所能及的事。

　　内在理念的失落

　　要说今年迄今为止口碑最好却最命运多舛的艺术片，非《钢的琴》莫属。用导演张猛自己的话说，这部电影是为工人阶级拍的。30年前，工人阶级还是老大哥，30年后，工人阶级就成社会边缘人群了。影片到最后，女儿是否留在父亲身边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造钢琴这件事，让这群失落了理想和青春的工人们得到了精神上的安抚。《钢的琴》没有张猛的上一部电影《耳朵大有福》黑色，它更像是一群苦哈哈的工人兄弟喝醉酒后的一场春梦。美梦醒来，还要继续面对卑微的生活。这部电影相比起纯粹的艺术片已经多了很多通俗元素：有接地气的小人物，有梦想，有人文关怀，有让人笑中带泪的黑色幽默。更加分的是男主角王千源出色的表演。但这部电影从制作到上映一直风波不断，拍摄时几乎夭折，上映时又百般折腾，发行方甚至一度想改掉这个奇怪的片名。最后上映时，宣传方做了一版极其恶俗的海报，想把它混入恶搞喜剧的行列。生活果然比电影更精彩。

　　不难看出，相比起改革开放后那些赢得国际声誉的中国艺术电影，当下的中国艺术片似乎面临更大的局限，边缘化的题材、非典型的人物、内在理念的失落都相当明显。目前在宏大叙事层面，已经没有可以和消费主义文化进行对抗的话语，似乎只有退回到个体的人生体验上去。贾樟柯在威尼斯电影节上受访时一针见血地指出：“全世界的电影可以非常直接、迅速、敏捷地对各自国家社会所面临的问题用电影进行反映，比如种族、移民、贫穷等问题。相比之下，中国电影面临着太多的禁忌，一个是长期电影审查的禁忌，另一个则是来自于整个中国观众的保守。”“我说得严厉一点，中国电影对人和社会的理解，跟整个人类理解的总体进展有很大的脱节。”所以，中国电影在国际获奖，振奋的同时也要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