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的最后两年：用吟味诗词意境消磨病中时光

　　◎ 杨 键

　　毛子水先生将《胡适之先生晚年谈话录》与《歌德谈话录》比较，认为两者非常相似，从中可以看出胡先生老年时的智慧。我读完之后也非常感动。本文不必作解读，只作摘引，即可见出胡先生晚年的风貌。

　　1961年3月2日，胡先生在看《词选》，指着晏几道的一首调寄《生查子》的词，念了“坠雨已辞云，流水难归浦”八句之后说：“像这首词，我今天读来还是非常的感动。这本《词选》里的词我都会背的。我现在看了一首，再细细的背诵。”先生是用吟味一首诗或一首词的意境来消磨病中的时光。

　　3月14日，先生翻出杨诚斋的七古《除夕前一日归舟夜泊曲涡市宿治寺》一首诗里的两句：

　　夜投古寺冲泥入，

　　湿薪烧作虫声泣。

　　说：“这样的造句，人家是不敢做的。他真大胆！”

　　6月7日，先生说：“我母亲的头发又多又长，她每次早上要站在矮凳上梳头，如不站在矮凳上，头发要拖到地上。你看每次站在矮凳上梳头是多么辛苦的事。我父亲的头发，也是又多又长，所以我的头发也是这么多。我19岁还不到就出国的，那是宣统二年。我记得我的头发剪断后寄到家中保藏起来，那时的头发是不卖钱的。”

　　8月24日，早上，先生手里拿着两本书，说：“记忆真不可靠。我讲我自己的故事给你们听吧。三十七年冬我还在北平撤退时，只带了三本书，一部是《乾隆甲戌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一部是《陶渊明集》，一部是钱牧斋的《杜诗笺注》。

　　9月14日，先生说：“我昨夜有个大发现，非常高兴。我看《法苑珠林》这一部唐人的书，说泰山就是地狱。我初时还不敢相信。再翻《大藏经》里的《六度集经》，说到泰山地狱的有好多处。我越看越有兴趣，看到一点多钟了，怕要打破我的自律，才放下了。《六度集经》是三国时代译的。那时民间已有死上泰山的迷信，所以译者就利用这点译泰山地狱，地狱泰山了。这个发现，我可以把‘十阎王殿’里的泰山王和泰山府君都连起来了。我特别高兴。”

　　9月26日，胡颂平又问：“先生也是过目成诵吗？”先生说：“不，我只有‘视觉的意象’不能成诵的。利玛窦能倒诵，真是了不得！”先生又说：“像元任，有时也能倒背诗章。我是不懂语音学的，不知道他们是背得好玩，还是有什么意义？”

　　12月5日先生说：“人的寿命，是因他的父亲、母亲、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六个人的平均寿命。我的父亲只有五十多岁，母亲只有四十多岁，祖父母也不高寿，外祖父母也不很高。我的年岁早已超过了他们的平均年龄了。”

　　1962年2月24日，“中央研究院”在蔡元培馆举行第五次院士会议，胡先生走到麦克风前致词，突然晕倒在地上，从此没有再醒过。

　　胡适之先生因心脏病死，这是民国九年协和医院一位姓徐的医生曾经预言过的，胡先生自己也告诉过胡颂平，徐医生说他的病可以致死，但如能好好保养，还可以维持二三十年寿命，他算是维持得较为长久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