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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永元谈采访抗战老兵:每次看片子都觉得自己渺小

2013年03月15日 08:42 来源:解放日报 参与互动(0)

  今年3月3日,参加全国政协十二届一次会议开幕式之后,全国政协委员崔永元被记者团团围住。

  柴静

  《看见》是知名记者和主持人柴静讲述在央视十年从业历程的自传性作品。在书中,柴静记录了淹没在宏大叙事中的动人细节,为时代留下了私人的注脚。正如她自己所说的:“在大量的新闻报道里,我只选择了留给我强烈生命印象的人,因为工作原因,我恰好与这些人相遇。他们是流淌的,从我心腹深处的石坝上漫溢出来,坚硬的成见和模式被一遍遍冲刷,摇摇欲坠,土崩瓦解。 ”

  这本书,既是柴静个人的成长告白书,某种程度上亦可视作中国社会十年变迁的备忘录。本文摘录柴静记录崔永元拍摄《口述历史》的片段故事,以飨读者。

  只想怎么把该做的事情做好,这一点可能更重要

  有人在节目留言里问我:“有那么多人民更关心的事,为什么要做陈年的旧事? ”

  是,土地拆迁、医疗事故、教育腐败……每一项都是“人民”更现实更切身的问题。为什么要去掀动陈旧的历史?

  很多人也问过崔永元这个问题。

  2008年,他离开了新闻岗位,去做口述历史的工作,访问当年参加过抗日战争的中国老兵。走之前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这时代太二,我不跟了。 ”

  有一年他去日本NHK电视台,那里有密密麻麻的中国影像资料。操作的小姐问他看什么?他说看东北。问看东北什么,他说看张学良。“张学良的片子被调出来了,最早的是九·一八事变三天后的9月21日,三十分钟,张学良的演讲。我记得很清楚,里面说了一句。蒋介石说,两年之内,不把日本人赶出满洲,他就辞职。这是张学良演讲里说的,我当时很受刺激。 ”

  他的刺激是,我们也是电视工作者,但没有这样的资料,“而且这30分钟拿回来,谁也不会把它当回事”。

  他跟我说:“是林语堂还是陈寅恪说的,我们这个民族有五千年历史,非常了不起。他说,不管怎么个混法,能混五千年就了不起。我觉得他一针见血。我们这个民族缺少文化,不太重视历史。我说这个话根本就不怕得罪谁。 ”

  参与历史的人很多已死去,有的正在老去,正在失去记忆。

  “不能再等了。 ”他说。

  他做历史:“《论语》都是孔子死后三百年才成书的,已经都不对了,再‘心得’一遍,不知道说的是谁的事。世世代代老听心得,进步速度会非常慢。 ”

  他采访的是参加抗日战争的老兵,题目叫《我的抗战》,“我们总说国家要体面,如果生活在这个国家里的每一个人都灰头土脸的,我不相信这个国家会体面。所以我建议多用‘我的’,少用‘我们的’。 ”

  2010年我主持《我的抗战》发布会时,他已经采访了3500个人,有时候一个人采访一个多月,一百多盘带子。收集的口述历史影像超过了两百万分钟,收集的纪录影像也超过两百万分钟,收集的历史老照片超过了三百万张。两年花了一亿两千万元,这些钱都是他自己筹来的,到处找,“最感兴趣的投资人是我们抗战的对手,日本人”。

  底下人笑。

  我说:“很多人觉得这些事应该是搞研究的人来干。 ”

  他一笑,多么熟悉的嘴角一弯:“他们在评职称,还有更紧要的事。他们评完职称也会想起来干,不着急,谁想起来谁干。 ”

  有一位电视台的同行,站起来请他谈一些对当下电视台纪录片的看法。

  “我对电视台的使命和节目编排没有什么想法,我也不愿意想。我有那个时间,就能多采访一个人,多整理一些材料,这样可能更有功德。我现在想,我2002年为什么得病,就是老想不该想的事,现在为什么快乐,就是不想那些事,只想怎么把该做的事情做好,这一点可能更重要。 ”

  他在台上冲我笑,说:“柴静那时候总看到我忧郁的样子,不开心,但是她最近看到我,我很高兴。 ”

  当我每天看他们的经历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我这个年龄经历的所有事都特别淡

  2002年时,他不大上《实话实说》了,有一些传闻,说的人都欲言又止。有次大伙在食堂吃饭,他坐下自自然然地说“我的抑郁症”,场面上静得有点异样。

  有天我坐在电脑前,办公室门一响,小崔进来了,我很意外:“你找谁? ”

  “找你。 ”他拉过一把蓝布工作椅,坐我对面。

  我们对坐着聊天,同事路过说:“嗬,真像调查的采访。 ”

  这不像普通办公室里的闲谈。他一句寒暄没有,谈的是都直见性命的事。这些话题我不陌生——让人失望的现实,缺少良知,缺少希望,缺少坚守的人……这些话,很多人在摄像机的红灯面前说,很多人在文章里说,很多人在喝酒后说。他是在一个平凡的下午,坐在个并不熟络的同事面前谈这些。他说话的样子,就好像这些东西都是石头一样,死沉地压着他,逼着他。

  我隐隐地有些不安。我只能对他说我们需要他,不是因为他有名,或是幽默,而是他代表着我心里评论部的“独立精神和自由思想”,这是那块牌子上“前卫”两个字在我心里的意义。姚大姐过来找我问个事,他立刻起身走了。

  临走拉开门,又回身说了声“谢谢”。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有点心酸。

  他说现在一遍遍看自己片子里的这些抗战老兵:“我每看这个,就觉得自己非常渺小,我们受那点委屈算什么啊。这里所有的人都是九死一生,家破人亡,多沉重的词啊,对他们来说小意思。受尽委屈,有误会,没有钱,半辈子吃不饱饭,儿女找不到工作,女朋友被人撬走,邻居一辈子盯着你。当我每天看他们的经历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我这个年龄经历的所有事都特别淡。 ”

  看片会上,拍《我的团长我的团》的康洪雷坐在底下,他说拍该剧之前自己只知道抗战时的一些将领,他们确实战功赫赫,很有名,有文字记载。 “可下面的士兵就没有人知道了。我和兰晓龙开车沿着昆明一路走,一个一个采访,越了解越浑身颤栗,越颤栗就越想了解。 ”

  他拍《激情燃烧的岁月》之前,听父亲说了五十年的往事,每次回家他都要说,采访后,才发现这些老兵和他的父辈完全不一样,“他们从来不说。越不说我越想知道,于是我们利用各种技巧,各种各样的方式,一点点地知道。 ”

  采访完,他和兰晓龙回到酒店,相对号啕。 “之后我们在想,哭什么呢?是哭这些老兵壮丽的往事和寂寥的今天,还是哭什么?后来发现,我们哭我们自己的无知,自己的可怜。我们快五十岁了,中国抗战这么大块波澜壮阔的史实,你了解得并不多,不可悲吗?所以,就有了《我的团长我的团》。观众可以说好,可以说不好,但就我个人来说,我快五十岁的时候,做了《我的团长我的团》,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

  会上有观众发言,很动感情。

  小崔拿过话筒说了一句:“我想补充一点,我不希望大家误解这个片子,《我的抗战》就是 ‘我的抗战’,是自己的叙述。 ”

  他说:“我希望五六十年以后终于有一本被大家公认的书,不管它是宏观叙述的还是细节叙述的,大家认为它是真实的。它在最后写一句‘本书部分资料取自崔永元《口述历史》’,就行了,不要指望着我们这一代人因为这一点采访能够对历史得出什么结论,做不到。 ”

  (摘自《看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编辑:刘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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