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黄永玉新书：语言满溢自由精神（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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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7月《黄永玉全集》在北京举行首发式，到8月《黄永玉全集》亮相上海书展、“黄永玉九十画展”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开展，再到9月黄永玉长篇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朱雀城》新书首发……黄永玉俨然是最近一段时间文化界的热点人物，其中最受关注的当属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无愁河的浪荡汉子》。黄永玉上世纪40年代即已动笔创作这部自传体小说，计划写三部。历经动荡的岁月几次停辍，九十高龄终于完成第一部分，描写了黄永玉童年生活的故乡风貌，记述他离开家乡前12年的生活。本报特约巴金故居纪念馆常务副馆长周立民解读其魅力与价值。

　　序子的奶奶一个字都不认得，但她却说：“做文章、做诗其实就是会讲‘巧话’！”“脑筋不巧，蠢蠢架，写出来冇人看……”序子4岁时还不会写文章，却说：“我不喜欢和老娘子讲‘现话’(重复讲过的话)。总讲，总讲！”这是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中的情节，既然是自传体小说，那么不妨把“序子”认作黄永玉本人，写“巧话”、不讲“现话”，恰恰就是这部小说的艺术特征。

　　语言满溢天马行空的

　　自由精神

　　写春天有条不紊、一步一个脚印的到来是这样：“春天来了，来得很认真。”“认真”不仅状貌，而且写出内里的精神、气质，极其传神。写对于画风筝朱哑子的敬佩：“见到他，会尊敬得发抖。”本来“尊敬”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情感，而“发抖”那可是神态毕现了。形容一个人的丑，是“七零八碎的丑”。什么是“七零八碎的丑”？好像都能够感觉到，却又画不出样子，慢慢想去吧……

　　小说在语言上不落俗套、引人入胜，没有“现话”、不动声色中皆为“巧语”，亦庄亦谐、大俗大雅，语体文与口语、方言杂糅，大开大合，整个儿体现出作者一种天马行空的自由精神。如果说某种技法是可以磨炼、传授的话，那这些含在语言中的精气神儿，即使不说是天分，也只能说是先天的和后天的、天然的与人为碰撞、偶遇和修炼所得，同样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它不禁让人赞叹：有个黄永玉、有部《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真是中国文学之大幸，因为那些句子实在不是那种匠人所能写出的，甚至也不是“写”出来的，而是滚出来的、流出来的、涌出来的。

　　90岁的文学先锋派

　　或许正是身处文坛之外，头脑中没有那么多“文章作法”，作者能够大笔一挥，离题万里，毫不在意；也能细如绣花，一针一线，琐碎繁复，毫不顾忌，自由自在造就了这部奇书。而目下文坛很多人却如小脚女人，哪怕想放脚，那些长而又长的裹脚布也要解3天，可真是黄瓜菜都凉了。读那些妙趣横生的故事，不禁高呼：黄永玉真是个“妙人儿”，与此同时，我认为这个90岁的老头儿又是十足的文学先锋派。

　　在写法上，他东拉西扯，没完没了，从来不讲什么规矩，然而在奇思妙想之中，你又能看出他的良苦用心。用现代精神意识化中国古典小说的写作传统，又打破了艺术体裁之间的成规戒律，这“东拉西扯”打破规矩、自由自在任我行，正是一种一往无前的先锋精神。比如写到那位上课放屁的“屁先生”，他的故事叙述完之后，接下来居然引了两页多林行止的《“屁”话连篇》，接下来又扯到塞林格的《麦田守望者》那里；讲四个小学生被罚倒痰盂，居然插进一段：“讲到吐痰吐口水，历史不缺这方面跟战争、道德修养有关的掌故材料”，接着便一本正经地谈开了……谈人生，谈艺术，谈学问，好像唯独忘了在写小说，时下的小说家有几个敢这么“扯”？

　　老顽童面孔下的历史和生命履痕

　　书中经常以括号的方式，跳出叙述，作者跑出来，讲一讲自己的内心想法或交代多少年以后的事情。讲到傅公祠提到与曹雪芹祖上有点关系，结果还来这么一句：“有兴趣的专家可以去查一查，查不到也不要来信问我，我没有这方面的兴趣和学问，不会回信的。”一副老顽童的面孔，可这是什么写法呢？这括号里的文字，简直成了这部小说的“副文本”，它打破了一个文本的完整性，有时候简直是在穿越，由一句歌词穿越到郁风在国外的趣事；由戏班子揽生意背介绍，穿越到《非诚勿扰》的孟非的开场……这不是先锋是什么？

　　别误会，上面的介绍好像给人的感觉，整部作品就是一点正经儿也没有，那可忘了老头儿在这部书的卷首题词：“爱、怜悯、感恩。”此书的正经处看得我可是眼含热泪，比如序子与祖父的情谊、交流，与王伯和山里孩子的情感。还有置身自然中的成长启悟，处处让人不能不掩卷深思。更不要说小说中每一个人的命运了，作者不愧是木刻大师，写人物也如刻木刻，除去冗余，几笔下去，凸显出来的都是人物最有神采之处。据说全书写到大小人物九十多，我觉得将来有个有心人，将每个人物文字独立出来，都有《史记》人物列传的风韵，也有《聊斋》般的传奇。——这是一个阅尽沧桑的老人以孩子的眼光和心向我们讲述历史和生命的履痕，从这一点讲，它有着难得的真诚和沉甸甸的分量。

　　一部可以有多种读法的奇书

　　《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绝不止上面讲的这些，这是一部奇书，“奇”在可以有很多种读法。比如，完全可以有索隐派的读法，去钩沉小说里的人物与历史上的种种纠葛。在《朱雀城》这部中，沈从文还只是人们口传中在北京、上海卖文章的人，将来的出场会怎样？作者的母亲(小说中的“柳惠”)也是个有意思的人物，把她再与丁玲的母亲和向警予这样的人物排在一起，或许更有意思了。又比如教育局做饭的师傅居然叫“鼎堂”(外号“锅铲”)，“鼎堂”是谁？研究甲骨文的“四堂”之一、大诗人郭沫若是也。

　　还有一种读法，把沈从文写家乡的书跟黄永玉的连在一起，对比来读，当然，黄永玉自己的文章《蜜泪》、《火里凤凰》等也是缺不了的参考书。至于那些研究风物的、民间文化的，更是碰上广阔天地了。我都在想有朝一日去湘西，我一定把那三页讲炒菜的撕下来，去验证一下湘西菜是不是这么个做法……乔伊斯说他在《芬尼根的守灵夜》中设置的谜团够那些教授们忙活300年的，我看《无愁河的浪荡汉子》也够我们忙活一阵子。周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