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白日烟火》：诗意的悬疑与文艺的血腥

　　一个离婚且事业失意的前警官，一场几年前害自己丢了饭碗的杀人碎尸案，男主角张自力(廖凡饰)与很多犯罪片里的男主角一样落魄。在一个偶然的瞬间，他遇到了当年案中受害人的妻子，洗衣店工人吴志贞(桂纶镁饰)。围绕着她的男人总是难逃死亡的阴影，她神秘又充满诱惑，令他难以停止接近她的脚步。分不清是欲望驱使还是罪恶在逼迫，他不懈地追查着真相，却不知埋藏在层层积雪下的真相水落石出之时，每个人又会如何选择。

　　导演一开始就未掩饰向早期黑色电影致敬的意图，空虚冷硬的城市、无止尽的夜幕以及美丽又危险的女人背后爱欲纠缠的罪恶……但导演显然没有拘泥于此类电影既成的风格，而是创造出了一个带着中国上世纪90年代东北粗放工业化城市气息的故事背景。

　　嘈杂的煤炭厂区，嘴边挥之不去的白气，肮脏凌乱的公共澡堂，堆着雪的街道和昏黄灯光笼罩下的室外溜冰场，无不诉说着电影里这个仿佛永远是冬天的城市里无尽的颓废与凄凉。生活如同拉煤卡车压过雪地残留的煤渣，本以为黑白分明，实际却一片狼藉。

　　虽然导演借鉴了早期黑色电影佳作《第三个人》的配乐，但男女主却都不是此类电影中的典型人物。这部电影更像是黑色电影与艺术电影的结合体，没有纯粹的英雄与恶人，迷离的光影和真切的血腥令气氛游走在虚与实的边缘，就像它的英文名字“Black Coal, Thin Ice”。煤是粗陋，冰是纤柔，一个黑一个白， 一个粗粝一个光滑，一个用来发热一个却冰冷彻骨， 一个有在地下埋藏千年的实在，一个是转瞬而去的虚无。电影的男女主角也是如此，融合了导演虚与实的构想，且结合得很成功。

　　廖凡饰演的男主角没有老电影里侦探角色惯有的风度翩翩、英俊逼人，男主角的婚姻、事业双双失意，就连落魄的原因都没有丝毫好莱坞式“落难英雄”的悲壮。他身上的气质是复杂的：有野蛮与兽性，又有笨拙的温情，有良知与执着，却又总带着一股混球气味。影片开头的那段与前妻的戏份让这个人物充满欲求不满的不堪，写实得如同片子里洗煤厂遍地滚落的煤球和装着劣质白酒的酒瓶子一样实实在在。

　　很多人对桂纶镁在剧中饰演一个美丽诱人的东北寡妇感到完全意外。这个从《蓝色大门》里走出来的台式小清新女演员并没有传统黑色电影里性感蛇蝎的特质，也没有大众想象里东北美人的那股泼辣又灼人的美艳。但也正因如此，反而将电影虚实结合的那一面表现的更为融洽。男主角的“实”在遇见了桂纶镁之后开始融化，女子神秘又悲哀的目光，轻柔如烟雾般的气质和不胜纤弱的面容巧妙地和男主角的粗粝结合在了一起。整部电影没有强调她的性感与危险，反而着墨于她的神秘与柔弱，她的语言很少，眼睛总像是蒙着一层水雾，穿过这层雾也看不透她的内心。但偶尔和男主角相对的瞬间，在对方看似简单粗暴的表达之下，她的内心却忽然变得鲜明起来，在男主角面前涂着口红的女主角，在摩天轮里忽然狂热吻住对方的两人，实的那个渐渐看不透了，虚的这个却越来越清晰。桂纶镁粗看之下与这人物格格不入，实际却恰到好处。她的轻柔与廖凡的粗重令这部片子毫不费力地游走在虚实之间，令血腥的罪恶也有了一丝诗意的柔情。

　　故事的前半段节奏紧凑，故事真相却在中途已水落石出。导演并不完全是想讲一个关于破案的悬疑故事，在真相揭开的时候，他对每个人的内心情感进行了再一次深刻的刻画。每个爱上“蛇蝎美人”的男主角都需要面临选择，但这部电影里，女主角却先做出了选择。

　　末尾男主角的独舞让我想到导演的旧作《夜车》中女警的镜前之舞，但这一次的运用显然更恰当且自然流畅。廖凡的表演举重若轻，男主的落寞只有自己知道。就像最后的焰火，白日里孤独绽放，它的美无人欣赏，只有她知道。这虽然是一个发生在冰天雪地的杀戮故事，却有一丝如黑暗里的苔藓般无声蔓延的温暖。

　　导演刁亦男的名字对很多观众来说都很陌生，早年的他作为编剧，写出过《将爱情进行到底》、《洗澡》等广为人知的影视剧本，之后他作为导演，拍过两部小成本独立电影：《制服》和《夜车》。前者讲一个混沌青年在获得一件真正的警察制服之后，获得了一段“春风得意”的新生，新奇又讽刺，浪漫又荒诞；后者讲一个丧夫女法警和一个意图报复她的女囚之夫之间一段不知所起、不知所终的爱恨故事，压抑又寂寥。作为从编剧延伸到导演领域的充满艺术家气质的电影人，这两部电影和其他艺术电影惯见的晦涩不同，它们都有一个新奇有趣的故事作为依托，荒唐却又不失现实性，讽刺之余还总有一抹诗意挥之不去。这些特质在导演的《白日烟火》里有了更水乳交融的表达，就如同导演自己所说的，“很多元素混杂在一起的目的，是让它具有商业元素……更多地考虑观众的同时，又想办法坚持自己的风格”。

　　说到底，这个故事诗意却并不矫情，血腥却又并不媚俗， 导演不停地在融合着，冷与热，实与虚，现实与幻想，写实与写意，前半段的悬疑和结尾的浪漫，那座埋藏着血案的煤厂里冷硬嘈杂的轰鸣、男女主一起滑过的溜冰场温暖恬静的灯光……导演确实摸索到了一条将艺术与商业、现实与虚幻巧妙结合的道路。我想，这场《白日烟火》应该不会如片尾那般寂寥、无人欣赏，它的美丽终有人知。　蓟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