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笑场的启示:或因不满僵化表演模式

　　1933年，尚在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就读的青年学生曹禺在暑假，出于“一种情感的迫切需要” ，于清华园图书馆中创作了话剧《雷雨》 。 《雷雨》标志着中国话剧走向成熟，它深刻地揭示了中国封建家庭的黑暗、丑陋，并以悲悯之情对待每一位人物，无论思想的高度还是编剧技巧的娴熟， 《雷雨》都不愧“中国话剧现实主义的基石”的称号。

　　《雷雨》的好，毋庸多说。许多老前辈、老专家毕生研究曹禺、研究《雷雨》 ，把《雷雨》每一句舞台提示、每一句台词及其潜台词、曹禺当初创作时想到的和没想到的，都研究透了。北京人艺《雷雨》 (导演：夏淳， 1954年)更被视为《雷雨》的“样板”演出，直到今天，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的戏剧观摩课仍是用这一版《雷雨》的录影带教育学生。

　　近日，北京人艺由龚丽君、杨立新、王斑等中青年优秀演员演出的保留剧目《雷雨》在首都剧场举行公益场演出时，台下的学生几乎从头笑到尾，令台上的演员错愕不已。杨立新连发五条微博，表达内心的愤怒。北京人艺的《雷雨》今天遭遇全场“笑场” ，有着多方面的因素。先从人艺《雷雨》本身存在的问题来说。1954年的演出版本，上世纪90年代中叶我在上海戏剧学院念书时，我必须承认，我和我的同学们当年也“笑场”了。总的说来，那个版本的某些演员表演方式过于夸张、造作，甚至概念化。如四凤，演员明显已发福，明明中年妇女的“肉饼脸”还要做怀春少女娇嗔状，你说能不让人起鸡皮疙瘩么？如周萍，头发一甩，说：“我好痛苦呀！ ”让人感觉“无病呻吟” 。如繁漪，没有民国知识女性气质，一张俗艳的脸，妖冶的表情，一开口说话，声音都是变形的。每次周冲上场，教室里更是一片“爆笑” ——演员装嫩的表演和有些“弱智”的台词，让我们不笑都不行。大家能够接受的是郑榕饰演的“周朴园” ，虽说也有些拿腔拿调，但有封建家长的气度，能够镇住人。

　　年少时轻狂，尽管我们在教室里一边看北京人艺《雷雨》录影带，一边“爆笑” ，但心中的北京人艺还是很神圣的。我记得，那时我最喜欢的北京人艺的戏是《狗儿爷涅槃》 ，也是录影带，林连昆的表演至今让我无法忘怀。那几年，北京人艺去上海演出《阮玲玉》 《鸟人》等剧，濮存昕、梁冠华、何冰、杨立新、冯远征、吴刚、岳秀清等演员的表演流光溢彩。来北京后，每每踏进首都剧场，我都是满怀崇敬。

　　观北京人艺《雷雨》录影带的“笑场” ，我们可能更多是基于对某种僵化的表演模式的不满。在戏剧院团工作十几年后，尤其看了莫斯科艺术剧院在首都剧场《樱桃园》 《白卫军》 《活下去，并且要记住》三台大戏的演出后，我忽然意识到，我们的“斯坦尼”是不是学歪了？那努着劲、直眉瞪眼、满脑袋冒汗的我们的所谓“体验派”和莫斯科艺术剧院那群由内而外、举重若轻的演员们简直是天壤之别。

　　前一阵，我在北京戏曲艺术职业学院看他们影视表演专业毕业班学生演出话剧《雷雨》 ，学生表演中规中矩，台下并没有“笑场”的(包括鄙人) 。我借这一次学生演剧，类似聆听一场剧本朗读会，重温《雷雨》 ，有了许多新的发现，如阶级斗争——鲁大海为工人争取权利时，周朴园拿出鲁大海的工友们签字妥协的协议…… 《雷雨》的深刻，不仅仅在于人伦悲剧，更是社会悲剧。侍萍之于周朴园、四凤之于周萍，都是丫鬟与少爷的关系，并非建立在平等基础上的爱恋。再看鲁大海，他的自信、固执，与他生父周朴园多么相似啊，这里面其实蕴含着“弑父”的主题。

　　近日在首都剧场观看北京人艺《雷雨》 “笑场”的学生们，他们年轻无畏，有无知的成分在里面(我当年也如此)，他们最大的问题是缺乏教养，缺乏观剧礼仪。如果这个戏实在难以看下去，他们可以选择趁幕间灯暗时悄悄离席，不干扰他人，没有必要不断制造喧哗。另外，对于《雷雨》这个剧本，今天的“90后” 、 “00后”也许真的缺乏一个理解过程，他们生活在一个享乐主义时代，性不再是神秘、禁忌的东西，所以他们对周萍和繁漪的“乱伦” 、对四凤的怀孕见怪不怪。台上的演员越是认真地演，他们就越觉得可乐，在他们眼里， 《雷雨》成了“无厘头” ，而不再是一个庄严的悲剧。从近年流行的“穿越”小说，我们不难一窥年轻一代的理想——梦回某朝，女的当公主或妃子，男的当权臣或皇帝，说穿了，人生目标就是做“寄生虫” 。因此，他们是不会明白《雷雨》中每个角色的悲痛之处的，“笑场”成了必然。乔宗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