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帖在乾隆年间已有定式 如何写吉祥话有讲究

　　红楼五十三回集中写了两府过年情形。其中有一个过渡段：“当下已是腊月，离年日近，王夫人与凤姐治办年事。王子腾升了九省都检点，贾雨村补授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不题。”“不题”两个字，真是小说家的史笔。如此大事，轻轻宕开，只做了一个若有若无的过年背景。虽然只有在这个背景庇护下，贾府才能过个安稳年，但就是一笔放过。反倒是那些细节，浓墨重彩，不厌其烦，一一写来。

　　比如宁府，倾押岁锞子，关春祭银子，拟请客日子，小厮们抬围屏、擦几案……忙得不亦乐乎。然后有人手里拿着个禀帖并一篇账目，回说：“黑山村的乌庄头来了。”贾珍道：“这个老砍头的今儿才来。”随后一段文字，真是精彩极了。尤其那一大篇账单子：“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狍子五十只，暹猪二十个，汤猪二十个，龙猪二十个……”每回我都津津有味，逐字逐项看上半天，比年轻时候看共读西厢、黛玉葬花入神多了。同时心里想着，这些东西如果都送到我家来，该有多么好。虽然对宁府，是杯水车薪，入不敷出，但对我，就是个大肥年啊。绝对一点不嫌弃——只是想想，心里都美。这一段才真叫辞藻警人，余香满口。

　　言归正传。这段提到了一样细小东西，禀帖。相关文字如下：贾蓉接过禀帖和账目，忙展开捧着，贾珍倒背着两手，向贾蓉手内只看红禀帖上写着：“门下庄头乌进孝叩请爷、奶奶万福金安，并公子小姐金安。新春大喜大福，荣贵平安，加官进禄，万事如意。”贾珍笑道：“庄家人有些意思。”贾蓉也忙笑说：“别看文法，只取个吉利罢了。”——百忙之中，爷俩居然有闲心讨论文法。这说明，拜年也是有文法要求的。

　　禀帖，本是卑幼向尊长汇报或庆贺的书面文字，乌进孝用禀帖，正无不可。后演变为官府文书。乾隆年间已有定式。比如改用折式，所以贾蓉要“展开捧着”。庆贺年节要用红禀，即用红纸书写，所以贾珍看到的是“红禀帖”。书写格式上也有严格要求，每页只写五行，开首第一行低三格起写官衔，自报家门；第二行与第一行之官衔平行，单写“禀”字；第三行抬二格，写“大人”等称谓字样。然后是吉祥话儿，或贺年或贺寿，各有切题应景的套语，以全部使用四六对句最为庄重。乌进孝的禀帖，格式已经看不到，但这几句吉利话儿，是庄稼人常用的口彩，非四六体，所谓不合文法，也就指这个了。——但其实，比起我们今天写贺年卡的那几句话，新年快乐万事如意之类，实在差不到哪里，所以自己先惭愧下。

　　禀帖怎么写吉祥话儿，是很有讲究的。清代张鉴瀛辑《宦乡要则》载，要避讳：“庙讳、御名人知敬避，然上司之名亦不可犯。倘不留心，必干上司申饬。如上司名福安，即避福安二字，改用钧祺字样。”这真是部奇书，面面俱到，可惜很多东西现在用不上了。乌进孝的几句话，就没触讳。庄稼人也有自己的心眼儿。另“贺上司新任及各喜事年节之类，必称其官职大小搬衍典故，不可错用”，“贺年节之禀，用时令故实，必择吉祥者用之”。乌进孝乡下人，不懂得用典，只一味吉祥话，走到哪里也不会出错。

　　小小禀帖，红楼写来，细节也是纹丝不乱。从网上找到一张清末的红禀图，大概格式字样都在。仓廪实而知礼节，但再完备的礼节，也只是附丽。真正决定命运的，还是前面那一笔带过的，藏在生活背后的黑色力量。廉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