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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岁流沙河致力传播经典 为未来留下对传统的解读

2015年11月20日 09:02 来源:解放日报 参与互动 

  流沙河  原名余勋坦,当代诗人、作家,作品《理想》《就是那只蟋蟀》曾轰动诗坛。

  每个月,84岁的流沙河都会到成都市图书馆做一次传统经典的讲座,从《庄子》《诗经》,到汉魏六朝诗歌,再到唐诗,一讲就是5年多。

  在家中,他则专注训诂,说文解字,虽耄耋之年,却笔耕不辍:《白鱼解字》《正体字回家》《文字侦探》等专业著作,是其汉字研究心血的凝聚。

  他说:“我把这些当作我的义务,我的责任。”他以瘦弱之躯扛起的责任,是要为未来留下对传统的解读,等待今天的年轻人回归传统之日。

  ■本报首席记者 顾学文

  成都,一处静谧、朴实的寓所,八旬老者流沙河为记者开门:极瘦,果然如其自嘲的那般“一条老豇豆悬摇在风里”。

  一下午的对话,却让记者分明感受到这位儒雅老者身上的力量:曾经,他写下激情迸发的诗篇,激励无数年轻人;如今,又以特别的韧劲,专注训诂,说文解字,为未来留下对传统的解读。

  他说:“年轻人现在对研究汉字、研究传统文化不感兴趣,对此我并不发愁。等他们老了,总有回归之日,与我一样。”

  【解字】

  一个汉字就是一条路,带着我们回到传统文化的故乡

  流沙河与诗,大半辈子的纠缠:上世纪50年代,因诗歌《草木篇》获罪,人生跌至谷底;“文革”结束后,一首《理想》,让无数年轻人反复吟诵——理想是石,敲出星星之火;理想是火,点燃熄灭的灯……

  因为诗歌,人们认识、喜爱流沙河。但近20多年来,流沙河自动选择与诗歌“绝缘”。作为诗人的流沙河,渐渐淡出大众的视野。

  然而近来,他又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回归:耄耋之年,出版《白鱼解字》《正体字回家》《文字侦探》等专业著作,详述其对汉字研究的心法与见解。

  解放周末:从诗人到汉字研究专家,您身份的转换让人们颇感惊讶。

  流沙河:惊讶是因为人们对我了解不够全面,我对汉字的研究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就开始了。那时,我戴着大右派的帽子,在文联烧锅炉,另外还看管旧书库。书库里都是“四旧”——先秦典籍,我一看,扭头就把床架到了书库里,从此天天研究甲骨文、金文以及各种古文字,一本《说文解字》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

  解放周末:前途未卜,您当时怎么还有心境研究汉字?

  流沙河:那时就有好心的同志劝我:你是个右派,就别把精力花这上头了。可是,我一钻进去就着迷了,一旦发现前人对某个字的解释错了、觉得自己才是对的时候,我就高兴得不得了,像有瘾似的。

  解放周末:但在常人看来,这类研究文字训诂音韵的学问十分枯燥。

  流沙河:我倒觉得,一个字就是一个故事,有趣得很。

  比如,你姓顾,正体的顾字,上面有一只鸟。什么鸟?布谷鸟。每年到了特定的时节,它会“布谷布谷”地叫,催人耕种。底下是门户的户。这一个字就是一幅画啊:春天,有只布谷鸟来我家门口看我,多美。

  后来,“顾”被当作姓氏,右边就又多出了个人头,意思是一个人转头来看我。因此,“顾”有照看、照顾的引申义。

  解放周末:听您这么生动地解释,我也觉出文字的可爱来了,可见,学问不怕艰涩难懂,不怕枯燥无趣,而是看以何种方式阐释、传播它。

  流沙河:是的。前年我开始写《流沙河认字》,从“一二三”讲起,希望能讲得通俗易懂些,结果书出来后,一个朋友跟我说,这书还是写得太深了,他们办公室里没人看得懂。

  后来我写《文字侦探》时,就特别讲究通俗性和趣味性。书里只选了100个字,都是常用字。这100个字中,90%是前人已经解释好了的,我从几十种解释中选取我认为有道理的,再用今天的话把它重新讲一遍。还有10%的字,我认为前人解释错了,我用自己的解释进行了解读。

  这是一个大海捞针式的工作,能捞出这么些,我已经非常快活了。

  解放周末:能举个例子吗?

  流沙河:比如君臣的“臣”字,许慎看见的是篆文,篆文中的“臣”像一个人佝着背站在那里,因此许慎解释“臣”是象形字,是臣子在皇帝面前佝着背、鞠着躬。许慎没见过甲骨文,他那时不知道历史上曾经有过甲骨文,如果他见过甲骨文,他就不会作出那样的解释了。因为甲骨文里的“臣”,画的是人的一只眼睛,眼球突出,说明他是在用心观察君王的言行,随时进行监督。

  今人能纠正古人的错误,是因为我们后人掌握的资料远比古人掌握的多。

  解放周末:果然如书名所写,您做的是文字“侦探”工作。流沙河:取名《文字侦探》,一是因为我以前爱读侦探小说。二是我觉得研究古文字,就像福尔摩斯破案一样,充满新奇和假设:首先要假设案件发生的场景、过程、元凶是谁,然后找各种证据证实,有时候证据会纠正假设,就要不断调整思路,最后找到背后的元凶。三么,当然是想骗大家来买书。(笑)

  解放周末:您的作品《白鱼解字》,全书416页,听说是您用蝇头小楷一笔一画写出来的。

  流沙河:白鱼又名蠹鱼,蛀书虫也,这本书就是一个“书虫”解字的书。劳我一生,博得“书虫”之名,有一天,当我到达人生的终点站时,也不会有遗憾了。

  解放周末:为了这本书,您这个“书虫”写了整整两年,以致眼睛受损,据说从此不能再大量阅读了。耄耋之年这么“拼”,应该并非全是兴趣使然。

  流沙河:我有我的企图,我希望我的书能教年轻人爱国。什么是爱国?爱国是爱你的土地,爱土地上的人民,爱你的文化,爱你的母语,爱老祖宗留下来的文字。研究古汉字,不仅因为这是古人留下来的有韵味的、美丽的、富有想象力的作品,还可以帮助我们认识过去。

  现代人认为文字就是一种符号,方便就行。在我看来,简体字可能让我们的后人无法回到中国文化的原点。还是以你的姓为例,简化后的顾,哪里还找得见“回眸一顾”的意境?

  一个汉字就是一条路,带着我们回到传统文化的故乡,中国文化的信息都在那里面。

  【论道】

  “我是庄子2300年后的门徒”

  从2009年开始,5年多的时间里,每月某个周六的下午两点半,流沙河都会准时出现在成都市图书馆报告大厅。从《庄子·内篇》讲起,流沙河一路讲了《诗经》、汉魏六朝诗歌,近两年讲的是唐诗。即使闪了腰,即使每次两小时的讲座让他回家没了说话的力气、需要几天才能恢复,为着那每一次的“座无虚席”流沙河都不曾与观众爽约。

  讲座组织者成都市图书馆副馆长肖平说:“对文化的传承,沙老心怀喜悦。”

  解放周末:研究汉字的同时,您对传统文化的涉猎也既广且深,其中庄子思想对您影响至深。

  流沙河:《庄子》我读过三遍。初中时我就囫囵吞枣读了《庄子》。第二次读是1958年,在我被打成右派后不久。《庄子》这本书是安慰失败者的,我那时就是一个失败者。一边在文联铲煤烧锅炉,一边读《庄子》,让我整个人通透了许多。上世纪80年代末,我的胃病非常严重,看到我的朋友都觉得我快不行了,在那样的状况下,我第三次捧起了《庄子》。

  解放周末:在人生遭遇挫折的时候读《庄子》,或是出于一种自我救赎的需求,而当人生风平浪静以后,《庄子》依然还能给予我们营养吗?

  流沙河:当然。我是庄子2300年后的“门徒”,我现在的生活方式就是受庄子的影响。

  庄子说“无为”,就是要顺应自然、顺应社会。我很久没有和人争论了,别人要我谈,我就谈我的看法;别人若不同意,我也不争论。争论往往解决不了问题。

  还有心斋。心斋是庄子的哲学用语,原意是扫净屋里的杂物,这样才可以放东西。心斋是要让人摒除杂念,而明大道。我理解的心斋,就是用减法把自己的精神世界洗刷干净,尽量把自己的各种欲念、各种所谓的名利都去掉。很多会,我都推掉不参加,还有一堆的理事、委员,我也不要当。

  更重要的一点是,《庄子》是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欣赏这样的古典著作,可以陶冶情操、修炼内心,不一定非要找出什么答案来,好像读了非得有什么好处似的。

  解放周末:您这位庄子的现代“门徒”,是如何面对生活的日常的?

  流沙河:简单,越简单越好,我就爱穿日常、方便的衣服,过简单的日子。生活中我怕麻烦。

  比如,我现在住的这个小区,当年竣工的时候开发商给我成本价,我拒绝了。人家凭啥给那么大好处呀?我就怕好处背后会有麻烦。过了几年,我原来住的地方要修变电站,我不得不搬家,就来这小区悄悄地买了套二手房,谁也没让知道。有一天在小区里溜达的时候,偏偏遇上了开发商,这事儿才传开了。

  【谈诗】

  不可能抛开诗歌的传统,另外形成一种叫“诗”的东西

  因为《就是那一只蟋蟀》和《理想》,流沙河成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明星诗人,可是不久,他就宣布封笔。述及缘由,他说:“那时候名声很大,但我的脑子是清醒的。我的诗都是骨头,没有肉。尤其是读过余光中的诗后,我说算了算了,不写了,我怎么写也写不出他们那样的好诗来。”

  不仅不再写诗,流沙河还推辞一切与新诗相关的活动。更出人意料的是,这位以新诗成名的诗人,转而开讲《诗经》《唐诗》,并出版《诗经现场》,他希望通过“重现诗歌现场”的解读方式,让今天的人们感受到历史中的生命呼唤。

  解放周末:推辞一切与新诗相关的活动,可否理解为您对当下的新诗持保留态度?

  流沙河:我对新诗有不同的意见,如果参加活动,我不讲出来是违心,讲出来让大家不高兴,不如不参加。

  现在的新诗不耐读,因为缺乏秩序。一切美好的诗歌都是有秩序的。秩序包括两个方面,一是语言,一是意象。语言要条理通顺,简单、准确、明了,讲究韵脚,句子念起来有节奏感,有音乐性。实现意象的秩序更为艰难,优秀的诗人可以把常见的意象组合在一起,给人新鲜感、震撼感。

  解放周末:现代诗歌的日趋没落,是否和这种秩序的缺失有关?

  流沙河:至少,这种缺失让诗歌变得难以背诵了。我至今不相信,中国的诗歌能够把传统抛开,另外形成一种叫“诗”的东西。我们还是要把传统继承过来,然后糅合现代的观念、认识,这样中国的现代诗歌才有前途。

  我曾经读到过一个打工诗人的诗《如果有可能,明天带你去旅行》,我注意到,他很讲究韵脚,念起来有节奏感。虽然他写的是现在的生活,比如他在外面打工的苦,他的太太在遥远的村庄守着的苦,但他的诗严格押到韵脚,有古风。他没有受过专业训练,这应该是他灵魂里头的东西,一种作为中国人的本能。

  但类似的好诗太少。我看到更多的是一些松松垮垮、没有节奏、难以上口、无法朗诵的诗。废弃了中国古典诗歌高密度、高比重的文字,是一种失败。

  解放周末:您对诗歌的审美是趋于传统的。

  流沙河:这和我一生所受的教育分不开。

  从少年时代读《诗经》起,我就习惯了一种有韵味的、美丽的、有想象力的作品。现在虽然老了,但我还能背诵《诗经》里的很多作品。这些诗歌,滋养着我的灵魂,数十年过去了,我始终热爱着它们,我就是这样一个“保守”派。

  解放周末:这是否正道出了您写作《诗经现场》一书的初衷?在这本书中,您从《诗经》305篇作品中选取81篇,逐一解读。

  流沙河:这本书,是我在成都图书馆《诗经》讲座的讲稿基础上整理而成的。我是当报社记者出身的,我晓得新闻的五个W,知道一切新闻都有现场,其实,一切诗歌也都有现场,一定是某个场所发生了某个事情。于是我就用这个思路来重新解读《诗经》,以还原现场的方式,讲述诗背后的故事。

  解放周末:隔着2500年的距离,这样的诗歌“现场”依然令人心驰神往。

  流沙河:诗言志,歌咏言。什么叫“志”?很多人都解释错了,说“志”是愿望,其实,这个“志”是“地方志”的“志”,是记录的意思。《诗经》诞生在中国诗歌最初成型的阶段,那时候黄河流域的生存环境艰难,人们没有那么多的雅兴去追求词章之美。所以《诗经》中有很多关于痛苦的表达。

  我希望,读了《诗经现场》的人会有这种感觉:原来2500年的时间距离,并不遥远。

  解放周末:但更现实的现状是,今天的很多人对于传统文化,何止隔着时间的长河,更有情感上的生疏。

  流沙河:亲近传统文化要从娃娃抓起。我读初中时,课本里有白话文,我的老师说,白话文不用教,我另外给你们讲《古文观止》《经史百家杂钞》。课余,我又跟着老秀才黄捷三先生,听他逐字逐句讲解《诗经》《论语》《左传》《唐诗三百首》和《千家诗》。

  读小学的时候,我们就学了《桃花源记》。那时我10岁,觉得这地方真美好啊,不用交税,没有战争。谁说小孩子不懂?善和美的种子就是在那个时候种下的。

  我们还念王维的边塞诗,那种雄浑与壮美,不就是最好的爱国教育吗?爱国,是这样教的,哪里靠硬塞?

  解放周末:这些文字一旦植入生命,一个人对真假、美丑、善恶,便有了文化上的取舍。

  流沙河:就有了祖先的灵魂住在你的头脑里,你观察事物的时候,祖先的灵魂会指导你,这才是成功的教育,真正能塑造人的灵魂。

【编辑:唐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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