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公交车撞死人暴露行业困境

　　5月16日凌晨，在靠呼吸机维持了8天之后，54岁的江西人欧阳永彬在福州一家医院不治身亡。

　　欧阳永彬是福州公交集团的外聘司机。5月8日晚，他驾驶118路公交车在斑马线上撞倒一对正在横穿马路的母女，母亲当场死亡，女孩受伤。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欧阳永彬在事故发生后竟然倒车，致使被前轮压过的受害者再次遭到碾压。愤怒的群众将肇事司机拖下车殴打，导致其颅脑内大量出血。

　　一起交通事故，造成两死一伤，给两个家庭带来无尽的痛苦。这起恶性交通事故不只点燃了人们对公交车长久累积的负面情绪，也让这个行业的困境暴露在公众面前。

　　近期福州一家网站对公交问题的网上民意调查显示，65.65%的网民对城市公交“意见大大的”。问及“你过斑马线时，碰到过礼让的公交车吗？”，选择“从来都是我让车啊”的网民占70.26%。

　　公交车险象环生

　　由于公交车车身大、载客多，由其引发的交通事故往往后果严重，也备受舆论关注。在公交车站候车时脚被碾、上下车手脚被夹、急刹车导致乘客被碰伤之类的报道常见诸报端，公交车与小轿车刮碰的情况在路上更是经常看到。

　　“开快车”、“不让行”，这是多数人对公交车的坏印象。福州市公安局交巡警支队案件调查大队大队长洪加武则把公交司机的毛病概括为“三急”——起步急、刹车急、拐弯急，这也是公交事故频发的诱因。据统计，2012年福州市区共发生公交车交通事故79起，造成13人死亡、102人受伤。

　　洪加武分析说，这些事故与公交车司机的违规操作有关。一是在行经斑马线时未按规定减速或让行；二是加速闯黄灯，与闯红灯的电动车相撞；三是夹塞，与正常行驶的小轿车发生碰撞；四是疲劳驾驶，许多司机连续工作超过8小时。去年福州111路公交车因司机犯困，撞上地铁施工的围挡，险些掉进3米多深的基坑。

　　业内人士认为，公交车险象环生，固然与一些司机的素质有关，但深层次的问题还是出在行业管理上。

　　一位开繁华路段线路的福州公交女司机向记者描述了自己的工作方式：每天上半天班，一个月休息两天。早班6:20出第一趟车，5点前就得起床离家，带上馒头等干粮乘公交车赶到车场，6点发动车辆并检查胎压等状况，在出车之前抓紧时间吃干粮。按定额，半天时间要跑8趟，也就是4个来回。正常情况下一个来回是100分钟，要是碰上高峰期或其他原因堵车，时间就会被拉长，有时一个来回甚至耗时4个小时。所以每天的工作时间往往超过8个小时。

　　这位陈姓司机说，如果路况正常，每次返回公交总站时，还有点休息的时间。如果因为路上堵车或上下客多而延误时间导致“塌班”，那么回到总站时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了。一些司机之所以开快车赶时间，就是怕“塌班”。一旦“塌班”，就形成恶性循环：前方站点滞留的乘客多——上下车的人多——在每个站点停留的时间延长——和前一辆公交车的距离越拉越远——回到总站没有时间休息——整个上班的时间变长——交接班也被迫延后。

　　私家车的日益增多，加上福州正在进行地铁工程施工，加剧了道路的拥堵，公交车“误点”的现象也越来越严重。按公交公司的规定，司机实行“双班制”，也就是上午和下午各一个司机开车，每人工作8小时。但由于路况原因交接班时间没个准，一些司机便私下商量“一人开一天车，免得每天都要去等交接班”。

　　一位开郊区线路的林姓公交司机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他开一天车，休息一天。早晨5点多去上班，完成12个趟次后，晚上10点多才下班。

　　他说，每个上班的日子固定从起点到终点，起步、开车、停靠、关门，周而复始，动作机械单调，加上有时受到乘客的无端指责，司机难免会有怨气。在不良情绪影响下，操作就会变形，“开快车、闯红灯、急刹车什么的，都来了”。

　　“开车时困了累了怎么办？”对此，林姓司机回答说，就像广告中说的那样，困了累了喝红牛。实在顶不住时，就利用到站乘客上下车的瞬间，把头伏在方向盘上放松一下，或者干脆咬咬嘴唇、捏捏腿让自己清醒点。他抱怨说，这么一天干下来，到家时就想躺下，感觉“腰都没地方放”。

　　两个司机要干三个司机的活

　　中国青年报记者在福州公交集团二公司采访时，碰到正在办理辞职手续的公交司机小郑。他的作业规律与大多数司机不同：开两天车，休息一天。每次连续上班12个小时，跑完14个趟次才能下班。开了3年公交车的小郑说，“干这一行吃饭不定时，得了胃病，只好辞职另找工作”。

　　“胃病、椎间盘突出、高血压，是公交车司机的职业病。”福州公交集团二公司经理蔡宗举介绍说，去年和前年福州曾出现过公交车司机在行车时突发脑溢血，经抢救无效死亡的事情。

　　“是否每年定期组织公交车司机体检？”针对记者的提问，蔡经理颇感无奈：“不敢体检啊！真要体检的话，至少一半的司机不适合开车。”

　　“公司是否有专业人员对公交车司机进行心理辅导？”对此，蔡经理表示“还没考虑过”。不过，他说，如果司机有思想问题，可以找政工干部谈心。

　　在福州公交集团二公司所在的火车北站公交枢纽站，记者注意到该公司有14条公交线路从这里始发，中午时分各线路大约每6分钟发车一趟。到站后，有的司机急忙上厕所，有的则抓紧时间跑到休息室的沙发上躺一会儿又上车了。

　　“由于车多司机少，不得已‘连轴转’。”蔡经理说，如果按《劳动法》规定，每个月工作22天，根本没办法完成营运任务。所以我们要求司机工作28天，多出的6天算加班，给双倍工资。

　　根据福州市交通运输委员会提供的数据，福州市区公交车保有量3668辆，驾驶员5152人，营运线路199条，日均运送乘客约198.36万人次，出行分担率24.91%。市区共有公交首末站(含枢纽站、停车场)178处，设有公交中途停靠站点2100处。

　　业内人士告诉记者，目前福州平均一辆公交车只有1.4个司机。如果按人车比1.8:1，公交司机尚缺少1500多人。由于司机缺乏，本该3个司机完成的工作任务不得不压缩为两个司机完成。

　　以福州市区主干线公交1路车为例，大线路的人车比应是2.5:1(包含安排公休人员)，而事实上该线路27辆车只配备了35名司机，人车比为1.3:1。福州公交集团新闻发言人陈萍认为，严重的人手缺失，迫使司机放弃公休工作，长年累月的加班导致安全与服务标准下降。

　　他们为啥不愿当公交司机

　　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公交车司机严重紧缺呢？

　　福州市交通运输委员会有关人士分析说，最主要的原因是工资待遇低，劳动强度大，岗位吸引力弱。据统计，福州市公交司机年平均工资为35000元左右(含加班工资)，低于本市交通运输行业年平均工资(2010年为37655元)。同时，福州市公交车司机月人均工作时间为224小时，远高于国家规定的176小时，处于超长时间加班，并且驾驶公交车要求注意力高度集中，容易导致疲劳。

　　工资待遇偏低，劳动强度大，加之持A证驾驶员资源匮乏，社会需求大，公务车、旅游车等岗位每年都会吸引走相当一部分公交司机。而且随着全国其他城市公交车司机待遇的逐步提高，许多外地司机纷纷回乡就业。

　　由于公交车司机紧缺，客源流失，公交企业营业收入不佳。记者从福州公交集团二公司获悉，2012年该公司营业收入13111.05万元，完成集团下达指标的90.19%，与2011年相比下降了1095.94万元。该公司蔡经理表示，处于亏损状态下的企业想要提高员工的待遇力不从心。

　　此间人士建议，作为惠及市民的公益事业，政府应加大对公共交通的扶持力度，在投资安排与财税扶持等方面完善政策措施。要建立规范的公共交通成本费用评价制度、政策性亏损评估和补贴制度，让企业运作过程中放下包袱，不负债经营，有足够的资金建立长效的员工增资机制，提高司机收入，逐步改善司机生活待遇，充分调动司机的从业积极性。

　　为减轻司机劳动强度，在道路资源分配上，需要科学合理设置公交优先车道，建设优先通行信号系统，提高公交车辆运营速度，为公交司机提供良好的道路行车环境。同时应加大新技术、新产品及低能耗、低排放、高品质车辆的引进应用，解除司机因车辆老化破损而带来的作业生产指标不能完成、体能消耗大及产生急躁心理等问题，保证他们在正常工作后得到相应的报酬。

　　此外，还要加快公交智能系统建设，实现对公交车的智能化调度管理，合理配置和共享公共交通资源，确保公共交通顺畅有序，方便市民出行。 本报记者 陈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