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为得财产持菜刀砍向残疾父亲 法庭上未表歉意

　　王坤亮和妻子提到多年来儿子的不孝，沉默良久。桌子上摆放着刚刚从医院拿回来的药 摄/法制晚报记者 刘畅

　　王坤亮用他残疾的左手燃起一支烟，7年前，他的儿子用刀砍在了他这只已经残疾的手臂上 摄/法制晚报记者 刘畅

　　开庭时，王洪山一直用手将自己的脸挡住，不时从指缝里打量人 摄/法制晚报记者 刘畅

　　57岁的王坤亮用粗糙的右手扒开花白的头发，头顶上出现一道近4厘米长的伤疤。

　　“这是他用菜刀砍的。”王坤亮语气里有些无奈和愤怒。去年的一个冬夜，24岁的儿子王洪山将他砍成轻伤。

　　近日，房山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判处王洪山有期徒刑一年零两个月。

　　对王洪山来说，酒后打骂父母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一次，他是为了得到父亲的财产。

　　面对采访，王洪山说怨恨在他心里堆积了近10年。

　　这对父子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矛盾、恩怨？这个家庭背后又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呢？

　　案发 24岁儿子刀砍五旬父亲

　　2012年11月16日晚， 稀稀落落的云朵飘在霞云岭村的上空，村庄一片静悄悄。忽然，一声狗叫传来，打破了村庄冬夜的寂静。灯火渐渐熄灭了，只有王洪山家依然明亮。

　　24岁的王洪山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大桌子面前，一口接一口地喝酒。在父母的记忆里，王洪山自从初三被学校开除后，就经常喝酒、耍酒疯。

　　“你少喝点吧。”王洪山的母亲刘荣一瘸一拐地从厨房里走出来劝道。刘荣从小智障，腿脚也随之受到影响。

　　王洪山头也没抬，继续喝着。

　　十几分钟后，刘荣又过来了，“我腰疼又发作了，我去躺会儿。你自己少喝点。”说完，刘荣便回卧室了。

　　刘荣这些年感觉身体越来越差，“我常常腰疼、胸闷，难受的时候就吃点药。”

　　不一会儿，满身酒气的儿子来到了她身边。“妈，我给你找120。”来不及阻止，王洪山已经拨通了120，对着话筒喊：“我这里有个急救病人，你们快点来。”

　　“你有病啊！”刘荣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王洪山：“你刚才不是说腰疼吗？我是为你好。”

　　母子两人争吵了起来。王洪山拿起母亲的手机狠狠地摔到了地上。随即，他冲进厨房，拿起菜刀，在母亲面前挥舞起来。

　　这时，王洪山的父亲57岁的王坤亮推门而入，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王坤亮还来不及呵斥，王洪山手起刀落，刀子砍在了母亲的床沿，顿时床沿上的木块掉落了下来。

　　“家里有多少房，多少地你全写下来。”王洪山的刀很快架到了父亲的脖子上。

　　“我和你妈妈现在要住，等我们不在了，房子就是你和你哥哥的了。”王坤亮无力地说。

　　“把我哥哥赶出去，你们一直对他很偏心。我今天一定要得到房子和地。”王洪山吼道。

　　随即，他找来纸、笔，在父亲不愿意写字据时，王洪山将刀背砍向父亲。在儿子的逼迫下，王坤亮开始在纸上写字。

　　“他没写几个字，我就看到他头流血了。”王洪山在口供里说。

　　随后，在对家里的东西一阵乱砸后，王洪山扬长而去。

　　回忆 儿子曾经是他的骄傲

　　王坤亮蹲在地上，从写字桌的抽屉里翻出一堆陈旧的课本，一本本地翻看着。

　　“这是他上学时的课本，我一直给他留着……”王坤亮喃喃自语，语气中有些感伤，关于儿子的记忆逐渐在他脑海里复苏。

　　王坤亮所在的霞云岭村位于离房山市区60多公里的山区。他左手从小落下残疾，而妻子刘荣智障，没有劳动能力。

　　外出打零工成了王坤亮家唯一的经济来源，养活一家人的重担落在了王坤亮一个人身上。

　　1988年，继大儿子王洪水之后，王坤亮第二个孩子王洪山出生。尽管家境贫寒，小儿子的到来还是给家里带来了很多欢乐。

　　“王洪山比一般的孩子活泼，聪明、懂事。”王洪山家的邻居吴大爷回忆道。

　　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王洪山也被奶奶万分宠爱。“她是把我从小哄到大的人。”回忆起奶奶，王洪山的语气里充满柔情。

　　和自己的母亲一样，王坤亮也从没打过小儿子。在他的记忆里，王洪山小时候向自己要钱，都是为了买书或学习用品，因此，他对儿子很放心。

　　对于很少回家的王坤亮来说，儿子的要求他都尽量满足，尽管家境贫寒。

　　在儿子上三年级那年，王坤亮听说学习机对孩子学习好，他省下120元钱给儿子买了个学习机。

　　“他的成绩一直很好，在年级8个班里排前10名。”回忆起儿子的过去，王洪山脸上露出了笑容。

　　每次王坤亮回家，儿子会拿自己的成绩单在他的面前“显摆”一番。王坤亮知道儿子在学校很活跃，不仅是学生干部还常办黑板报。

　　那时，儿子是他的骄傲。

　　逃课 每天要钱上网打游戏

　　这是个平常的冬日，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刘荣从山顶上的家来到了通往村里的山路口。迎面吹来的风越来越凉，刘荣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她开始边跺脚，边朝路的方向张望。

　　自从上初二以来，王洪山说学校晚上要补课，回家的山路怕黑，刘荣每天晚上都会提前到路口接儿子。

　　奇怪的是，刘荣发现儿子从初二开始便再也不带书本回家了，每次考完试也不见他拿出成绩单。即便被问到，他总是以“还行”将父母打发过去。

　　即便王洪山一日三顿饭都在家里吃，每天仍然有各种各样的借口来向刘荣要钱。“有时是说吃中饭，有时是说买学习用品。”刘荣说，她对儿子总是有求必应。

　　王坤亮长年在外打工，很少回家。直到开家长会的时候，王坤亮才发现儿子的名次从前十名降到了四十多名。这时，老师告诉王坤亮，“王洪山经常旷课。”

　　“老师让我去学校附近陪读，我要养家，根本没空。”回家后，王坤亮叮嘱儿子好好学习之后，便又背上行囊外出打工了。

　　直到不久后儿子辍学，刘荣才知道那些路口接儿子的夜晚，王洪山并没有去学校补课，而是去网吧打游戏，还结交了一群社会上的朋友。

　　当王坤亮再次得知儿子的信息时，儿子已经被学校开除二十余天了。王坤亮通过亲戚帮儿子找了份森林防火的工作。

　　两个月后，王洪山不辞而别。

　　工作 每次回家都向父母要钱

　　“妈，给我点钱。”刚喝完酒的王洪山摇摇晃晃地来到了刘荣身边。

　　刘荣用她粗糙的双手在自己的口袋里摸了一阵，并没有翻到钱。王洪山开始破口大骂。

　　“儿子自从辍学后，每次回家都是要钱。要不到钱，就喝酒、发酒疯，我怕他。”刘荣说，有钱的时候她会给儿子二三十元，没钱给的时候就会被他骂。有一次，王洪山回家没有拿到钱，就把母亲的公交卡给抢走了。

　　有时在家拿不到钱的时候，王洪山就会去离家不远的姑爷王建家借钱。“姑爷，我要出去干点活儿，我家里连路费都没有，你能不能借我点。”王建对小叔子的印象是懂事、嘴巴甜，每次王建都会给他一两百元。只是还钱的是刘荣。

　　“过了18岁他就不该向我要钱，更何况我也没钱。”王坤亮对儿子的行为很不满。

　　“我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什么工作。他说在外面开饭店，却挣不到一分钱。”聊起儿子，王坤亮额头上的皱纹挤成一团。

　　在王坤亮的记忆里，儿子回家的次数很少，即便春节，也看不到儿子的身影。这些年来，他和儿子之间几乎没通过电话。

　　发怒 刀砍父亲残疾手臂

　　2006年6月的一天，儿子再一次回家要钱。在索要无果的情况下，王洪山发怒了。

　　他将家里的洗衣机、床板、暖气片、铁锅等铁器全都拉出去要卖给废品收购站。

　　“那天幸好我在村口站着，将收废品的车拦截了下来。”霞云岭村委会的刘更生回忆道。

　　“不仅如此，他还把家里的被子丢到地上，点上了火。”王坤亮指着被烧焦的地板说，“我过来阻拦，他拿出菜刀砍在了我的左手臂上。”

　　看着鲜血顺着父亲的残疾手臂往下流，王洪山没有停留，他拿起奶奶的50元钱和老人床头的一袋橘子消失了。

　　“那一次，他在村卫生院缝了七针。”半夜送王坤亮去医院的王建说。

　　“在出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觉得没脸见人。我们村子这么大，就我的儿子干出这种事情来。”王坤亮说话时声音低沉。

　　这一次，他决定跟儿子断绝父子关系。

　　责怪 抱怨父母偏心亲情淡薄

　　房山法院的法庭里，穿着橙色号服的王洪山讲起心底的怨恨，滔滔不绝。

　　“当我累了回到家的时候，得不到他们的半句安慰。他们看我出事就像看笑话一样。”王洪山抱怨道。

　　2008年正月，王洪山的奶奶去世，父母没有告诉他这个消息。“我那次回家，发现奶奶已经入土两个月了。他们知道我在哪里却故意不告诉我。”王洪山说奶奶是这个世界上最疼他的人，他却没有见上最后一面。

　　“我们没告诉他是因为怕他回来瞎胡闹，另外他常常换号，我们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刘荣说。

　　2008年3月，王洪山因寻衅滋事被劳教一年。“这一年里，父母一次都没来看过我。我感觉到他们的冷漠、亲情的淡薄。”王洪山说，怨恨在他心里一点点堆积。

　　“他自己惹的事情自己承受，我管不了。”王坤亮觉得儿子被关押不是件光荣的事情，不值得去看望。

　　王洪山说，他跟哥哥之间也有隔阂，那是因为哥哥曾经因犯罪被判一年，他从没去看过哥哥。王洪山还觉得，父母偏爱哥哥。

　　“他哥哥身体不好，我们给他哥哥钱考了驾照，他就不高兴了。”刘荣说，因为这事，王洪山对全家人都有意见。

　　“我离开学校后就一个人去外面闯，因为我怪我爸，想离开这个家。”王洪山说。

　　害怕 父母租房躲避儿子五年

　　为了躲避儿子骚扰，2006年夏天，夫妻俩搬到了一个偏僻的山村居住。

　　这一住，便是五年。

　　在这里的生活，对王坤亮夫妇来说，是难得的安静。尽管住在低矮的出租屋里，但平静的日子很幸福，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儿子的骚扰。

　　“夏天我在建筑工地里筛沙子，推灰，铺地砖等，每天可以挣40元钱；冬天，我给工地烧锅炉，一个月可以挣1200元。”聊起那五年的生活，王坤亮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能躲一天算一天吧。”虽然王坤亮也担心有一天儿子会找来，但是在这里是他能想到躲避儿子最好的方式。

　　几年后，从劳教所出来的王洪山找到了父母所躲藏的村子。

　　“爸，我以前小，不懂事，都是我不对。这次我一定要改，出去干点正事。我身上没带钱，你能不能先借我点。”王洪山满脸真诚地说。

　　这次，王坤亮给了儿子1000元之后，又多给了50元路费，他以为儿子这次改邪归正了。

　　然而，王洪山这次一去不复返，跟以前一样。

　　“他会在电话里让我注意身体，但只是说说而已。”在刘荣的记忆里，王洪山回家后，电话里的那些问候很快会变成骂声。

　　2010年8月，王洪山因故意伤害罪被房山法院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缓刑一年。

　　对儿子，王坤亮更加失望。

　　宣判 未表露对父亲的歉意

　　2012年初，王坤亮接到王洪山的一位朋友的电话。电话那头说，王洪山开车撞人了，需要赔2万元，希望他能够帮帮他的儿子。

　　接到电话的王坤亮很气愤：“他有驾照吗？没驾照干吗要去开车。我没钱替他赔。”

　　父亲的再一次拒绝让王洪山心底的怨恨再一次加深，“我的心死了。”王洪山语气里充满仇恨。

　　2012年11月16日，王洪山心底的怨恨终于爆发在那个冬夜，他将刀砍向了父亲。司法鉴定显示，王坤亮受的伤为轻伤。

　　2013年9月17日，房山区人民检察院以涉嫌故意伤害罪对王洪山提起公诉。

　　面对讯问，王洪山的解释是：“对父亲的怨恨是这些年累积起来的。”

　　“他在说一些家里的纠纷时，眼神闪躲。同时，他存在逃避侦查的侥幸心理。他在法庭上只表示希望给自己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却没有表示对父亲的歉意。”办案检察官李玉磊说，王洪山不仅法律意识淡薄，对家人也缺乏包容和关爱。

　　“替我跟我爸道个歉，我接受所有的惩罚，等出去后有机会我再补偿他。”宣判前，王洪山这样告诉法官。

　　2013年9月29日上午，房山区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判处王洪山有期徒刑一年零两个月。

　　而此时，被查出肺结核的王坤亮，正陷在两天前跟法官见面的回忆中。

　　“我要求依法对他重判。”王坤亮觉得自己管不了儿子，希望司法机关能够帮忙教育他。

　　“生病后我也不能打工了，生活会更艰难。我只希望儿子不要再来向我要钱。”王坤亮以哀求的口气对法官说。

　　当法官提出父子俩是否可以和解时，王坤亮扭头就走。

　　他不想再见到儿子。直到儿子被判，他也没有出现在儿子面前。

　　(文中当事人均为化名。记者 邹艳 实习生 邵裴 摄/记者 刘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