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亮：难道因为我生在河南 地方穷补偿就少？

李怀亮

李怀亮和妻女团聚。

　　一桩悬案让两个家庭支离破碎 虽真凶在逃但新《刑事诉讼法》使他无罪释放

　　去年4月25日，被关押了12年的李怀亮走出了监狱大门，他回头朝监狱的铁门望了一望后，转身而去。12月17日，随着他获得98万元的国家赔偿，李怀亮终于向记者打开了话匣子，忆起12年的牢狱生活，李怀亮仍感后背发凉，虽然出狱大半年，但他每天还会做噩梦，高额的经济补偿弥合不了他的心理创伤。12年前，因无端被卷进一起杀人悬案，他的人生彻底转变。

　　文/本报记者肖欢欢

　　2001年8月2日晚7点多，尽管太阳下山了，河南省叶县湾李村的土地仍然冒着热气。村民李怀亮随便扒了几口饭，就趁着天黑，去村口的沙河边捉“爬叉”。

　　捉“爬叉”后引火烧身

　　“爬叉”是当地对蝉蛹的俗称，其实就是知了的幼虫，可以用来油炸吃，当地也有专人收购。

　　这天晚上，放暑假在家的13岁女孩郭小丽也跟着母亲杜玉花一起去沙河堤捉“爬叉”，不过，她后来和母亲走散了。晚上9时许，杜玉花发现女儿还没回家，就和亲戚到处寻找，郭小丽仍无音信，郭家人立即以“女儿失踪”向警方报了案。

　　同时，捉完爬叉的李怀亮心情不错，来到村口的小卖部买了一小瓶烧酒和花生米，正在店里喝酒的李怀亮听到村里人议论，说坝子上出了事，一个捉爬叉的女娃失踪了，而失踪者郭小丽就住在他家后院。随后，李怀亮也加入了寻找的行列，但他坦承，当晚也是去看看热闹。

　　两天后，警方在沙河下游的庄头村发现了郭小丽的尸体。后经公安机关调查，确认她是被杀并被抛尸入河，随后，警方对当晚参与捉爬叉的人员进行了排查，李怀亮也因此进入警方的视野。

　　李怀亮认为自己被警方怀疑，可能跟当晚在外面待的时间比较久有关。当晚，他还发现有两个陌生人从堤坝上经过，但因为不是本村的，所以也没打招呼。由于他经常在村里帮人盖房子，所以村民对他比较熟悉。他估计警方在向群众了解情况时，多次提到他，所以他嫌疑很大。8月4日下午，李怀亮被警方控制，警方认为他有重大作案嫌疑，将他带走。

　　12年牢狱他瘦了30多斤

　　出狱后的李怀亮，对于正常的日子反而有些不习惯了。每天有肉有菜，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最让他感到幸福的还是能一个人睡一个屋。对于出狱后的生活，李怀亮连说了好几个“真好，真幸福”。关了十来年，李怀亮说自己都关傻了，身体也不行了，没有进看守所的时候35岁，全身都是气力，一边种地，一边做建筑小工，一个人能提50斤重的灰桶，但现在，李怀亮说几句话就想不起来下句话该说啥，甚至不知道怎么跟人说话。

　　言谈之间，李怀亮时常词不达意，前言不搭后语。在不断的审讯过程中，他的精神始终处于高度紧张之中，在被审讯的高峰期，他一天被提审5次。12年来，他整整瘦了30多斤。

　　血型证明李怀亮并非真凶

　　李怀亮说，在被判死刑的那一刻，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想起了电视剧中那些被行刑的犯人在死前吃“上路饭”的情形。

　　李怀亮的三姐李爱梅说：“现场留下的血迹的血型是O型，我弟弟是AB型，那闺女是A型，而且我弟弟拿个蛇皮袋子，一只手摸着爬叉，一只手抓住袋子的口，如果我弟弟杀了人，爬叉肯定跑光了。”

　　而李怀亮能最终无罪释放，多少也有些运气因素。河南省高院院长张立勇也表示，指控李怀亮犯罪的主要证据就是其归案后曾经作过9次有罪供述，但前后供述之间、有罪供述与其他证据之间存在明显矛盾，案件存在多处疑点。如血型问题，再如鞋印问题，李怀亮平时穿44码的鞋，而侦查人员从现场提取的鞋印经鉴定为38码空调凉鞋。因证据不足，长期不能定案，李怀亮被羁押了近12年。

　　新《刑事诉讼法》实施后，河南法院坚决贯彻疑罪从无裁判原则，在既没有“真凶落网”，也没有“亡者归来”的情况下，以证据不足、不能认定构成犯罪为由，对李怀亮宣告无罪。“可以说，新刑诉法救了李怀亮一命。”河南省高院一名法官表示。

　　家人无法再生活在村里

　　不经意间被卷进一场杀人风波，后果却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谈起为李怀亮申冤的路程，三姐李爱梅歇斯底里地放声大哭，她说，弟弟这辈子都毁了，12年青春没了，名声也被搞臭了。

　　自从弟弟出事，李爱梅一直在为弟弟的事情奔波。为了“营救”弟弟，李爱梅这些年在县里给一家工厂做门卫，每月1200元工资，全家的积蓄几乎都用在申冤上。

　　2011年5月5日，李怀亮86岁的老母亲辞世，“弟弟一回来就说要见老母亲。我没敢告诉他母亲已经没了，就怕刺激他。”

　　在被羁押的12年间，李怀亮在农村的老宅已经荒废。在女儿都嫁人后，妻子也受不了村里人的指指点点，离开了家。父亲出狱之后，李怀亮的女儿将这个消息告诉母亲，希望她能回来，随后李怀亮和妻子在叶县县城里租了房子。李怀亮的两个女儿没法在村里生活，早早就嫁人了。

　　李怀亮说，虽然获得98万元国家赔偿，但这远远弥补不了自己被关押12年所带来的精神创伤。自己这一生，也因为这桩意外的牢狱之灾而彻底被毁。他准备用这笔钱在叶县县城买套房子。“农村老屋是没法住了，大家都认定我是杀人犯，风言风语，吐沫都能淹死人。”他说，等到身体休养好后，他就出去找工作。

　　两个破碎的家庭

　　生活同样支离破碎的不止是李怀亮一家，郭小丽死得不明不白，一直没有真凶出现。

　　随着2013年4月李怀亮被无罪释放，郭小丽一家再度陷入绝望。“如果他（李怀亮）不是凶手，那凶手是谁？我女儿就这样白死了吗？我只想为女儿的死讨个说法。”

　　杜玉花家以前是磨豆腐的，日子还过得去，但12年来无心做买卖，如今房子也成了危房。去年，当地政府对她家进行困难救助，帮她家盖了新房，还承诺为其儿子找份工作，但她仍要一个真相。

　　李爱梅说，她对郭小丽家的遭遇深表同情，法律也确实应该给人家一个公道，抓出真凶：“可是这个人不是我弟弟杀的，不能说找不到真凶，就随便找个人来当替罪羊，不能一个家庭破碎了，又让另一个家庭也破碎。”

　　要求“同命同价”

　　望得到浙江叔侄案同样赔偿

　　历经12年艰辛波折，河南省高院2013年12月17日宣布，李怀亮因被羁押12年，获得国家赔偿合计98万元。但李怀亮和律师都认为，这个数额偏少。12月24日，他向省高院申请复议，要求国家赔偿147万元。

　　“之前给的20万元太少了，羁押12年的李怀亮，比起在监狱服刑10年的浙江叔侄案赔偿少得多。”针对这次复议申请，李怀亮的律师王永杰表示，与浙江叔侄案赔偿相比，李怀亮的赔偿明显偏低。李怀亮在申请书中说：“如果浙江叔侄案监狱服刑劳动10年，赔偿精神抚慰金45万元，我被羁押12年，精神抚慰金500万元也不多。但我仅要求赔偿精神抚慰金54万元，平顶山市中级人民法院都不愿意给，说不过去。难道就因为我出生在河南，地方穷，补偿就该少一些？”

　　李怀亮的代理律师王永杰也表示，李怀亮被羁押12年，精神上的痛苦远超浙江叔侄。在监狱服刑每个月可见到亲人，浙江的张辉、张高平服刑10年，赔偿精神抚慰金45万元，而在看守所羁押的李怀亮，除了开庭能见到亲人，其他时间都见不到亲人。并且，李怀亮的母亲在其关押期间，因为日夜思念儿子，精神恍惚，于2011年5月去世。这种精神上的痛苦程度差距有天壤之别。

　　李怀亮在复议申请书中说，在他被羁押的12年里，“我的母亲为了替我申冤，整天磕头祷告，死前额头上的大包还未消退。母亲临死，我未能见她老人家一面，没有尽到为人子的孝道”。他的两个女儿因避免背负杀人犯女儿的恶名，早早出嫁，“至今，两个孩子与我没有亲切感，我空背父亲的符号，我没有尽到为人父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