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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说长征是万死千伤之路?

2016年08月19日 13:58 来源:北京青年报 参与互动 

《红军过雪山》(艾中信)

  ◎吴东峰

  为纪念长征胜利80周年,本报推出系列报道“征途”。“解码”是其中的第一组报道。

  长征故事讲了数十年,仿佛大家对它已很是熟稔。但若真的追问起来,那历史深处的隐秘细节,那细节背后的春秋大义,我们真的都已了然于胸了吗?

  现在,让我们重拾赤子之好奇,追随先辈的步履,重新踏上长征之旅,亲手打开一个个问号。

  史载,中央红军(后改称红一方面军),长征前约八万八千人,长征到达陕北只七八千人,损失近八万人。红二方面军出发前计有一万四千余人,到达陕北后计有一万一千余人,损失三千余人。红四方面军的牺牲最为惨烈,出发前号称十万之众(实际上只八万人),长征后再经西路军之败的损失,锐减至一万四千余人。

  长征以它艰难和残酷,以万千红军将士在艰难和残酷中的顽强远征,展示着这个党、这支军队不屈不挠的意志力和生命力。八十年前参加长征的红军将士,以自己的生命和鲜血书写了这一人类的悲壮史诗。长征是十万红军将士的生命远行。每一位红军都在他的年轻生命中经历了死亡的危险和考验,因此对于他们而言,长征之路,既是万水千山之路,更是万死千伤之路。血色远征,是他们永远无法弥合的心头之痛。

  罗元发将军:凌晨三时半的生死命令

  罗元发:曾任空军副司令员兼国防科委副主任、国防科委顾问。长征中时任红三军团第五师十五团政委、军团保卫局执行科长。

  1934年12月1日晨,湘江之战进入关键阶段,红军十二个师中只有四个师和军委纵队渡过了湘江,其余八个师还在湘江东岸,面临被围歼的危险。

  凌晨三时半,一封中央局、军委、总政的指令在瑟瑟寒风中传到了一、三军团指挥员手中,指令说:“我们不为胜利者,即为战败者,胜负关全局,人人要奋起作战的最高勇气。不顾一切牺牲……向着火线上去。”

  1994年12月24日的广州,罗元发将军,怀着悲痛的心情向笔者回忆了那场著名的湘江之战。八万六千之众的中央红军队伍,在蒋介石约四十万兵力的围攻下,英勇奋战,牺牲惨烈,红军最后锐减为三万余人。他说:“那一仗打得苦呀,血流成河啊……”

  湘江两岸的山峦田原中,双方投入厮杀的兵力合计近五十万人。敌我兵力之比是我一敌五。位于灌阳县西北部的新圩,距湘江渡口七八十里,是桂军到湘的必经之地。1934年11月28日,彭德怀率领的红三军团红五师阵地刚刚部署完毕,桂军七个团沿着江边公路向五师阵地扑来。敌方凭借兵力和武器的绝对优势,向五师阵地展开猛烈的攻击。

  据《李天佑回忆录》记,30日下午,五师已经整整抗击了两天,中央纵队还在过江。师参谋长牺牲了,两个团的团长、政委也已牺牲或负伤,营连指挥员也剩得不多了,负伤的战士不断被抬下来。大家抱着“只要有一个人,就不能让敌人到新圩”这一铁的意志,坚守阵地。

  下面是十二年前,罗元发将军接受笔者采访的访谈记录:

  李天佑师长命令十四团和我十五团,担任掩护中央纵队安全渡江的任务。这时传来了军团首长的电报:不惜一切代价,全力坚持三至四天。

  第一天战斗,我们打垮了敌人多次进攻,阵前留下遍地尸体,我团也伤亡一百三十余人。部队坚持到晚上,边吃饭边加强工事,准备第二天的战斗。

  次日,部队伤亡越来越大。这时李天佑师长打来电话说:“一定要坚守阵地,完成掩护中央纵队和红军主力安全渡江。”

  这时候,我们团三个营长已有两个牺牲,全团伤亡达到两百余人。我和团长都负了伤,团长伤很重,已不能动弹。我头部负伤,疼痛难忍,但还能坚持指挥作战。

  战斗进行到第三天,部队伤亡更大了。就在这一天战斗中,师参谋长胡震也光荣牺牲了。全团干部战士伤亡过半,约七百余人。但我们仍坚守着阵地。

  那时呀,真是打得没办法啦!营长负伤了,连长主动代理,连长伤亡,排长代理,阵地一直坚如磐石,屹立在敌人面前。

  红五师在新圩以两个团阻击敌人三个师,坚决执行中革军委“不惜一切代价,全力坚持三天四夜”的命令,与敌人拼搏,与阵地共存亡。红五师伤亡两千多人,师参谋长胡浚牺牲,红十四团除政委谢振华外,其余团的干部都英勇牺牲。

  罗元发回忆说,1934年12月1日下午四时,师部传达军团部命令:阻击任务完成,把防务移交其他兄弟部队。我们把伤员安排好,才迅速过江,追赶主力部队。

  湘江之战,打了一个星期。根据多数人的记述,这是一场灾难。在长征的头十个星期中,如果说红军损失了四五万人(这是种种估计数字的平均值),那么战斗伤亡至少有一万五千人,其中大多数是在湘江伤亡的。肖锋在日记中提到湘江一仗一师三团损失过半时说:“炊事员挑着饭担子,看到香喷喷的米饭没有人吃,边走边哭。”

  血战湘江,使中央红军中许多优秀指挥员出师未捷身先死,留下了千古遗憾。罗元发屈指数来:红四师十团团长沈述清、红四师参谋长杜中美、红二师五团政委易荡平、红三十四师师长陈树湘……计有十余名师、团干部倒在了湘江两岸,献出了他们年轻的生命。

  罗元发说:“记得当时彭德怀连发数电报:不惜一切代价,掩护中央纵队安全过江。”罗元发言此既沉痛又豪迈,他说:

  “命令中的那句话,我们不为胜利者,即为战败者,我一辈子都记得。红军的干部确实不是那么好当的。那时打仗,我们干部都是带头向前冲的啊!因此干部牺牲的也特别多。共产党的崇高威望就是这么来的。”

  尤太忠将军:那半个连队留在了草地

  尤太忠:曾任广州军区司令员、中央军委纪委副书记。长征中时任红四方面军第三十一军九十三师二七九团连指导员。

  “长征啊,不是走路就是打仗。”这是十年前尤太忠接受笔者采访时讲的第一句话。当时尤太忠已得了癌症,困难的呼吸,似乎使他想起了那次远征:“你现在叫我走,也走不了。这几个月就是在病房门口站一站。那时年轻啊!”

  长征刚开始,红四方面军三十一军九十三师二七九团五连指导员尤太忠,还是个十七岁的小青年。在刚踏上那第一蓬荒草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到自己面对的,将是戎马一生中最惨痛的记忆——待他领着那些官兵走出草地,只剩下了一半人。还有一半,长眠在草地上。是齐齐整整的一半哪!

  下面摘录的是笔者采访笔记本中关于这次谈话的记录。(这种隔着时间山峦和记忆烟云的回忆,不可能达到清晰和精确,但我不想对它进行加工整理或增删修改,其目的是为了让我们感受长征原生态的经历和情感。而且,将军的河南口音,使我的记录肯定有不少错误,特别是人名地名,有待知情者校正。)

  “我们四方面军是三过草地。第一次过草地,走到中间又返回去了,在四川南下,那时说,打下成都吃大米。这是两过。第三次又返回来,北上陕甘。我们走了三次啊,困难的很啊。过草地有的走一二十天,有的走半个月,有的走个把月,红军到了陕北好多人开了小差,回去了,不干了。太艰苦了。”

  六十年了,那一个一个战友的容颜,还鲜活地在将军眼前晃动。

  “我当指导员时,第一个连长是唐镇国,第二个连长是邓世松。邓世松在草地上挨了不明真相的藏民的冷枪,死了。他们打枪准得很,用的是猎枪,打得身上到处都是子弹,都是小子弹头。我当营教导员时,营长叫陈坤昌,打天水铺牺牲了。可惜了,小个子,打仗勇敢得很。本来我们两个在一起走,他说到前面去看一下,就被打死了。那个人不牺牲,现在是很优秀的人。我们团长是孙传章,以后的团长是王采会,再以后是徐子文,可惜了,都牺牲了,他们都是很优秀的干部啊。”

  “出草地后,师长蔡宏如,在打天水铺时牺牲了。那一仗打得苦啊,二七九团团长高原亭负伤了,政委牺牲了,主任负伤了。二七四团团长也牺牲了。就是二七一团没有伤亡,它是预备队,伤亡最大的是我们二七九团。几个红军老团,打仗是很强的啊!”

  “我们那时饿得都走不动。主要是饿得走不动,那真是饿得走不动了。没东西吃,没棉衣穿,没被子盖,冻死了、饿死了。走着走着躺下一个,走着走着坐下一个。一个冷,一个饿,就走不动了。死了好多人啊,都是饿死的,走不了了。到了夜晚,在草地上睡,也没有被子盖,又冻又饿,身体弱得很啊,晚上睡下来就走不了了。眼睁睁地呀,大家都是一样呀……”

  “我开始当指导员,后来当营教导员。干部做模范,带的干粮给走不动的人吃。也就是一点点干粮,给得也不多,就给半碗炒面。我打仗缴了一个大衣,还不是我捡的,是通讯员捡了给我。我穿个大衣,那时连棉衣也没有。走不动哪有人抬啊?哪有什么收容队啊?营里干部、团里干部牲口都不骑。一个营只有一两匹牲口,拿出给别人骑,能骑几个人啊?”

  “最后没有吃的,把干部骑的马,用枪打死了。有的把牛皮烧了炖着吃。我就吃过牛皮。把毛烧掉,用水洗一洗,放盐煮一煮。煮熟后装在口袋里,装几块,走走饿了咬一口,走走饿了咬一口,那时管什么味道不味道啊!”

  “张国焘我见过好几次,动不动开大会讲话。出了草地,到陕北我还见过他两次。看上去能力是可以,想另立中央,能力再行当了反革命就不行了。西路军失败了才反张国焘。那时就是四方面军人最多,四军、九军、三十军、三十一军都很能打,李先念那个军很能打。那时四方面军人多啊,七万、八万多人,一方面军减员大,二方面军减员也大。四方面军到陕北还有几万人。”

  在长征途中倒下的同志,尤太忠许多都还记得,但有的姓名想不起来了,有的只记得绰号。他们连同姓名都永远消失了。“这个数字,我记得清楚得很,我要跟你们讲一讲——”

  他扳起手指头,提高嗓门,一字一顿:

  “我那个连队,从四川出发,是一百零六人。走出草地时,还剩下五十三人!”损失了齐齐整整的一半。1996年4月13日的广州,尤太忠将军说的这句话至今依然在我耳畔回响。

  尤太忠记忆力十分惊人,但遗憾的是他晚年没有留下详尽的回忆。将军晚年阅读了大量战争回忆录,但他就是不想写,他说:“讲真话吧,得罪人;不讲真话,又讲什么呢?战争年代,那么多人都死了,你活着的人还有什么好吹的。”

  王平将军:没有完成的特殊任务

  王平:曾任解放军总后勤部政委、中央军委副秘书长。长征中时任红三军团第六师十六团政治处主任、第四师十一团政委。

  美国作家哈里森·索尔兹伯里在《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中写了这么一件事:

  1935年8月27日红一军团到达巴西。一军团政委聂荣臻和军团长林彪到达班佑的前一天,给在他们后面的三军团长彭德怀拍发了一份电报。他们请他统计一军团的伤亡人数。他们知道自己的部队损失了一百多人,并且已经埋了一些人,但还有一些人的尸体没有找到,无从埋葬。他们的电报写道:“请携带一些工具,沿路负责掩埋。”

  十天以后,他们收到周恩来签署的一份报告:三军团找到并埋葬了四百具尸体。

  十年前,王平将军在北京钓鱼台附近的住宅,向笔者谈了他这一段刻骨铭心的长征记忆,似乎与上述事实有着某种关联——

  1935年,红军开始向茫茫大草地行进。越往草地深处走,行军速度越慢,饥饿、疲劳时刻袭击着红军,许多同志走着走着就倒下,再也起不来了。

  刚刚走出草地,面前又是一条班佑河。王平率红十一团经过千辛万苦终于过了河,已经走出70多里。此时三军团军团长彭德怀策马而来。他对王平说:“班佑河那边还有几百人没有过来,你带一个营返回去接他们过河。”

  王平回忆,刚走出草地,再回去几十里,去接应那些掉队的红军。王平似乎脸有难处,但彭德怀严肃地说:“这是命令,必须执行。”

  王平回忆说:我硬着头皮率一个营往回走,大家疲惫得抬不动腿。

  走到班佑河,站在河岸,王平举望起远镜向对岸望去,果然人影绰绰,东一团,西一团的,黑压压的一片。王平估计,那阵势估计至少有五六百人,但却没有一点动静。

  王平回忆,自己带了通讯员和侦察员立即涉水过河。一看,哎呀!他们都静静的,一动不动。再向前,把自己吓了一大跳,那些红军官兵或坐或躺,或卧或跪,或搂或抱,或背靠背,或肩挨肩,各种姿态都有,就是没有一点动静。

  言此王平声音哽咽,取出手帕擦擦眼睛,继续说:“我们立即上前大声呼叫,对方不应,手摇不动,再仔细察看,数百人全部牺牲了……”

  怀着沉痛的心情,王平命令带去的官兵,一个一个把牺牲者放倒,一方面是让他们走得舒服些,另一方面再仔细地检查一遍,不能把一个还没有咽气的同志落下。

  王平返回追赶大部队。彭德怀老远就看见了,焦急地迎上前来抢先问:“带回多少人?”王平强忍悲痛回答:“报告彭军团长,我们没有完成任务,他们全部牺牲了……”

  王平将军在长征中经历了太多的生死离别。王平记得,1935年2月,红军攻占遵义后,王平与邓国清团长率红十一团于运动中阻击国民党中央军吴奇伟部。那一天,王平与邓国清在坑道观察敌情。突然一发子弹击中邓团长的手,王平赶紧回头,又一弹飞至,由将军后脑勺擦过,幸仅皮破血流。若不回头,子弹正中前额。

  王平回忆说,那一次,我十一团在兄弟部队支援下,打了四个多小时,将敌一部击溃,并追至乌江。我团伤亡了四百多人,先后继任的六个营长、三个教导员和团特派员、总支书记都英勇牺牲了。

  但草地上的这一幕,最使王平刻骨铭心,终生不忘。

  王平告诉笔者:“当时还有一个小战士还活着,但我们把他带回时,过了班佑河,他也断气了。”

  直到六十年后的1996年3月26日,王平将军向笔者言及此事,依然老泪纵横,哽咽不已,令闻者无不唏嘘长叹也。

  本文作者吴东峰,曾任广州军区战士报社副社长、广州市文联副主席,曾服役三十余年,兵头将尾一大校。大校者,大笑也。笑看大江东去,浪花淘尽英雄。曾面对面采访200余名开国将军,著有《开国将军轶事》、《长征,细节决定历史》(合作朱继红)、《他们是这样一群人》、《开国战将》等作品。

【编辑:史建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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