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摄影师为高龄老人拍全家福 一年仅拍成12家

　　中秋节上午9时，浦东新区新场镇67岁的乡土摄影师陆德福的手机铃声如约响起。“老陆，你来吧！吾伲已经集中好了！”接到电话那头的邀请，老陆悬了几周的心才放了下来。拎上摄影包，跨上“老坦克”，他来到新场古镇后市河畔的老宅第，百岁老太朱文莲和她的四代子孙，共计31人已经等在天井里。他们要做一件大事情——拍摄全家第一张合影。

　　老陆这天先后拍摄两户人家的全家福照片，这是少有的事。从萌生为老人义务照全家福的念头，到计划在重阳节前拍摄30户人家，他本以为是一件容易事，没想到，大半年仅拍完12户，其中一些家庭也并非全部到齐。虽然老陆并未气馁，出资支持的镇老龄协会也鼓励他继续坚持，但是在与老人子女的接触中，老陆的心中有了苦涩的味道。

　　百岁老人有了第一张全家福

　　如今即使在市郊乡间，数码相机和带有拍摄功能的智能手机都是家庭必备，一些年轻父母还会为了新出生的宝贝添置数码摄像机，完整记录孩子的成长轨迹。陆德福近年为新场镇近500位80岁以上的高龄老人义务拍照时发现，这些老人几乎都没有拍过全家福，老陆开始留心哪些老人儿孙满堂，并联系老人的子女，表达为他们拍摄全家福的想法。

　　如他所想，老人们听说老陆愿意给他们免费拍摄全家福，都十分欣喜。

　　中秋节，百岁老人朱文莲郑重地穿上一件红色花格子的衬衫，下身着一条清爽的浅色长裤，头发梳得纹丝不乱。女儿问她：“伲屋里厢从没拍过全家福，今天老陆来给我们拍照，开心吗？”朱老太一口一个“开心咯”。朱老太的妹妹特意从上海市区赶来，住在康复院的小叔子也由子女推着轮椅车过来，一起看全家福拍摄，眼中的喜悦和羡慕溢于言表。

　　朱老太有三儿一女，大儿子已经去世，大家族传到第五代，最小的孩子只有五六岁。一家人都很孝顺。几个月前，陆德福听说孩子们有意为朱老太庆寿，“这正好是拍摄全家福的好机会啊！”他找到老太的二儿子，建议把老太的百岁寿宴从原本的11月提前到中秋节这天，以便家人一个不落都能出席，同时更有团圆喜庆之意。朱家小辈欣然同意。

　　拍完朱家，老陆又赶到古镇洪西街，为一个四代同堂的大家族拍摄全家福，这家共有29人，其中年纪最大的是91岁的老太顾英南，最小的是只有5岁的重外孙。

　　老人离世合影成永远的遗憾

　　老陆最初萌生拍摄全家福的念头是在2010年9月。那天，他来到百岁老人王阿婆家，义务为老人拍摄生活照，老人有两儿两女，与长子同住。之前，老人只拍过身份证照片，家里没有摆放一张老人的照片。聊天中，老陆突发奇想：“王阿婆高龄不易，一大家子没拍过全家福实在太可惜了。”于是，他提出：“我来帮你们拍张全家福吧，定好时间就打电话通知我，哪怕我手头有其他事情，也会马上赶过来！”老人听了老陆的提议，高兴得合不拢嘴。

　　几天后，老陆接到了阿婆长子的电话，他以为是通知他摄影时间，没想到对方却吞吞吐吐地说：“拍全家福好是蛮好的，但是把一大家子人喊过来，太麻烦了……”老陆没明白他的意思，几经追问，对方终于挑明说：“虽然你是免费帮我们拍照，但是拍完照我总归要留大家吃饭的，这个费用怎么办？我不能一个人承担的呀！”老陆这才知道，原来，王阿婆和长子一直在村里务农，家庭经济条件一般，长子顾虑到家庭成员聚拢到一起，吃饭是笔不小的开销，虽然他劝了好一阵子，对方仍然态度坚决地说：“我不想拍了，抱歉了。”

　　拍摄虽然作罢，老陆却一直惦记着王阿婆的心愿。2011年，他意外听说王阿婆离世的消息，这成为老陆再也无法弥补的遗憾和心病，同时也成了推动他与时间赛跑、为更多高龄老人抢拍全家福的动力。今年春节后，他在新场镇老龄协会的资金支持下，将“重阳节前拍摄30户人家”的想法付诸实施，计划今年重阳节期间在镇上的宣传橱窗里举办一个30户家庭的全家福展览。

　　儿孙诸多顾虑致使拍摄搁浅

　　不过，即使老陆愿意顶着烈日骑车赶上几公里路，或是在大年初一连跑几家，拍摄也非一帆风顺。

　　陆德福陆续约过近10户人家，最终都没能如愿。今年中秋节，他的拍摄计划表上原有3户人家，其中一户有位89岁的退休教师，他对全家福的主意很热衷，早就与陆德福约定要在中秋节拍摄。然而，放假前几天，他打电话告诉陆德福，孙子要去外地自驾游，不愿为了爷爷的全家福心愿临时改变旅游计划，拍摄只得作罢。

　　除此之外，儿孙在外区或外地工作求学、为房产分配等经济问题闹矛盾、家庭成员丧子丧偶后怕触景生情……这些都成为阻碍家庭成员拍摄全家福的理由。虽然老陆并没有气馁，但他开始意识到，计划遭遇困难，其实折射出当下社会的不少问题。

　　用相片抢救古镇家庭演变史

　　在陆德福拍摄过的12家人家中，最大的一个家庭共有57个成员。能把这么多人从四面八方聚拢到一起，确实挺不容易。老陆总结下来，能顺利拍摄全家福的家庭有三个共同特征：家庭成员和睦，经济条件较好，家中有威信高的主心骨。

　　老陆拍摄全家福，有点“抢救家庭发展演变史”的味道。他说，新场镇的老人们，一般第二代和第三代都会有许多成员，最多的一代有十几个孩子，从第四、第五代开始，人口急速减少，随着这些老人不断过世，几代人、几十名家庭成员济济一堂的现象越来越少，小小一张全家福能集中体现出大家庭的和睦亲情，也是时代发展和家庭演变的缩影。每拍摄一张全家福，仿佛记录下一部浓缩的微型家庭史，不仅对被拍摄的家庭有意义，放在镇上的宣传橱窗里展览，也能宣扬敬老孝亲、家庭和睦等正能量，展示古镇浓浓的人情味，对整个社会的精神文明建设都有意义。

　　因此，尽管心中有些失落，有些遗憾，他还是打算继续把这件事情做下去。他说：“这几年我为老人义务拍照积累一点小名气，附近乡镇也有单位找到我，请我去拍照，但我都回绝了。我今年67岁了，精力有限，就要立足本土本乡，抓紧时间为镇上更多人家留下家庭档案。”

　　【采访手记】

　　曾记否，当照相机对绝大多数家庭还是奢侈品时，在重要的纪念日里，许多家庭都有走进照相馆郑重其事拍摄一张全家福的习惯。很多年过去后，这些泛黄的旧照片总是把我们带回到那些美好的岁月里。

　　然而，当拍照成为随手可得的事情时，再想聚拢亲亲眷眷拍摄一张全家福，却成了一个奢侈的愿望。

　　是人们不喜欢拍照了？雨后春笋般出现的婚纱影楼、宝宝写真馆告诉我们，答案显然是否定的，那么，是什么原因削弱了全家福对都市人的吸引力？

　　老陆说，尽管拍摄计划没有完成，小型影展仍将举办，剩余的展板面积计划用高龄老人的生活照填满。

　　展板的空白尚可用其他照片取代，亲情的空白又能用什么来填充呢？在采访老陆的过程中，我几次想到了自己的家庭和长辈，几次萌生要赶紧找时间约家人一起拍摄全家福的念头——趁还来得及，放下那些借口和阻隔，让家变得更温暖一些，莫待遗憾无法弥补，才懂得空怀伤悲。(记者 孙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