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门头沟袭警案回顾：烈士家中陈设七年未变

　　4月3日上午，阳光洒落在门头沟山区下安路的黄土台路段。更名之前，这里被称作109国道49公里。站在一个不起眼的急转弯外侧，越过路基上用水泥浇筑的隔离墩向下探看，几棵扎根在峭壁上的灌木顽强地向上生长着。隔离墩的中段有一截被涂成了黑色。但在2718天之前，它曾经是鲜红色的——被鲜血染成的鲜红。2006年10月23日凌晨，两名歹徒从背后袭击了乐观随和、正直尽责的交警唐成文，随后他被歹徒拖上车，行至此处时被抛下山崖，鲜血洒满了崎岖的山路。他的尸体被灌木丛托住，直到几个小时后沿着山路一寸寸寻找而来的战友发现了他警用背心上的反光。

　　7年半的岁月倏忽而过，歹徒早已伏法。但唐成文的遗孀至今仍然尽可能避免经过这里，避免向除一两位好友之外的一切人提及那个凄风冷月的寒夜。他的战友们还在念念不忘他每天上岗前必定要吃，偏偏那天忙没来得及吃的两个火烧，还在怀念那个正气凛然、心胸宽广、见谁都打招呼的快乐的大唐。

　　战友回忆

　　那个2700多天前109国道的寒夜……

　　从109国道59公里的芹峪口检查站向城区方向走两公里，在一个路边丝毫不引人注目的小豁口，门头沟交通支队双峪队刘振雪队长停下脚步，当年，他正是唐成文的直接上级：“就是这儿。他在这儿截住了张心磊和张新亮。等我们追上来，看见他的警车没熄火，停在这个小豁口上，前轮悬空，地上有一摊血，人不见了。”

　　那个夜晚的每个细节至今历历在目。和唐成文同一个班组的老交警李全政记得，是他接到的指挥中心的布警电话：“我们是零点接班，刚接班几分钟，我桌上的电话就响了。”当时，指挥中心要求他们立即查控一辆从斋堂方向驶来的面包车，车上的人刚偷了大批电缆，正向城区方向行驶。

　　“我去吧。”正在李全政对面的唐成文说，转身匆匆走向路口，这是他留给同事的最后一句话。

　　2006年的109国道是最近十余年间交通压力最大的时期，每天过境的大货车多达1000多辆，而且主要集中在夜间。它们当中绝大多数都严重超载，为了逃避治超，不少司机故意堵住国道，制造拥堵，越在深夜越使劲按气喇叭，逼迫周边不堪其扰的村民报警，给芹峪口综合检查站制造压力。这种压力之下，越到深夜，总共只有9名民警，必须三班倒的检查站疏堵和检查工作越是繁重。

　　摆好锥筒不到10分钟，可疑面包车沿山路驶来，发现有民警拦截，面包车突然加速直闯过去。唐成文立即驾车追了上去——这是他生命中倒数第二个决定。

　　追出了两公里，唐成文把警车斜停在面包车前方，截住了它的去路。根据两名歹徒落网后的供述：“我们拿出烟和身上全部的100多块钱给他，想让他放过我们，他没理。”

　　对唐成文来说，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决定也许压根谈不上什么“决定”，他只是低着头，借着车灯填写执法单据，对交警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执法行为。但就在这时，曾经“四进宫”的张心磊向张新亮使个眼色，悄悄举起偷电缆用的压力钳，从唐成文的背后狠狠地砸了过去……

　　那两个忙得顾不上吃的火烧……

　　“见到地上的血，我知道坏了。”随后赶到第一现场的刘振雪说。警车的位置证明了有人想把车推下山崖，又间接证明了地上的血应该来自战友唐成文。涌进脑子的第二个想法就有点自欺欺人了：“是不是歹徒打伤了大唐，害怕了，把他送附近卫生院了？”

　　几十分钟内，闪烁的红蓝警灯照亮了整个山麓。众多警车沿着国道飞驰而来，无数强光手电在茫无边际的夜暗中打开一条条光亮的隧道。没人准确知道零点二十几分后发生的事情，所以人人都盼着能有奇迹发生——可奇迹终究没有发生，一束手电捕捉到了109国道49公里外侧，警用背心反射出的光芒。

　　自案发算起的第102个小时，古陈州大地上，北京和河南周口的民警破门而入，将张心磊从床上一把薅住，死死按在地上，案件至此全部告破。几个小时前，同伙张新亮被民警从亲戚家一个衣柜里揪了出来，他落网时惶惑的眼神永远地记录在了次日的《北京晚报》上。

　　但这对于唐成文的亲人和战友远远不是结束。

　　此后的几个月里，战友们恍惚间总觉得大唐还在，等着下勤后找他“杀一盘”，等着看见他上勤之前，从兜里掏出两个凉火烧，有时间就热一下，没时间就凉着对付着吃。

　　李全政说：“这儿是三班倒，每次上后半夜的班，一干就是一夜。大家一般上岗前都凑合弄点方便面之类的，要不然饿得顶不住。大唐厨艺好，总是自己烙两个火烧，还经常冲一袋咖啡或者弄一杯浓茶。可就是那天，我们收拾他的遗物，看见那两个火烧，我这才想起来，那天太忙，他还没顾得上吃……”

　　“他在2005年年底调到芹峪口，之前在交通支队好多岗位上都干过，宣传、外勤、事故等等，来这儿以前他在事故科，处理事故是一把好手，所以碰到事故报警，他总是抢在前边。”刘振雪队长回忆说。

　　2006年，途经109国道的大货车出奇的多。110国道正在修路，大批货车转由109国道过境或进京。山路遥远而崎岖，一旦出现事故或故障车，交警们就必须连夜跑上几十公里，天亮了还回不来是常事。

　　如今，109国道上的大货车数量急剧减少，一天百余辆已算多了。民警们的自身保障也已非当年可比。

　　亲人缅怀

　　多年后家中陈设

　　基本没变

　　7年半来第一次接受采访，唐成文的遗孀、门头沟分局城子派出所民警穆艳红刚说了三两分钟，眼泪已经控制不住。

　　话题只能从她的儿子小唐说起。小唐已经是个身高1米8的高二学生了。有一天他穿起爸爸留下的警服，站在镜子前一边秀一边说：“警察制服还挺好看的。”多年来，家里的陈设基本没有变过，爸爸的照片也始终摆在孩子的书桌上。临近高考，学校建议学生们在校上晚自习。小唐犹豫半天决定不去了：“要是家里就你一个人，多闷啊。”

　　丈夫在世时，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就很少，孩子会找一切可能的机会粘着爸爸。“他的爸爸一直特别乐观开朗，遇事从来都是往好处想。孩子从小受他的影响特别大，现在也挺阳光的。”穆艳红说，丈夫工作虽忙，但一定会挤出为数不多的闲暇时间陪伴家人。都说工作狂总是忽略家庭，但她眼中的丈夫绝不是这样：“不管年节，他的休息日从来没连续超过3天，那也要抽空带着我们出去旅游一下，虽说远的也就山东河北，但我们很知足。”

　　如今，小唐已经开始褪去孩童的稚气，颇有点要成长为家里顶梁柱的潜质。和丈夫儿子完全相反，穆艳红却是个内向的人。除了最亲近的一两个好友，这些年她从来不对任何人提及殉职的丈夫，只是满头黑发在快速的变白，本就纤瘦的她在事发之后几个月内又瘦了10多斤。“衣服都穿不住了，我的警服只能挑最小号的。”穆艳红说。她以前是高中语文老师，丈夫殉职后被特招入警。

　　1992年10月下旬，唐成文和穆艳红举行了结婚典礼。14年后几乎是同一时刻，她接到了丈夫“出事了”的通知。“我那天早晨去上班，有个同事也是警嫂，她看见我很诧异地问‘你怎么还上班？’然后又连声说着‘没事没事’的赶紧走了。”穆艳红说，不久，学校领导找来，说老唐“受伤了”，但是多说的一句“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已经让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提出去医院，不管伤成什么样先看看，但直接被拒绝。 那段时间，门头沟公安分局的每个单位都挂出了“向唐成文同志学习”的条幅和他的事迹报告，每天上下班走过单位门口，穆艳红都得强忍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悲伤，低头疾走，唯恐上面的任何一个字落入视线。

　　“有一次亲戚开车路过那儿，根本受不了。后来不管绕多远的路，我也不从那儿走了。”穆艳红口中的“那儿”，就是唐成文牺牲的那十公里山路。

　　作为烈属，穆艳红始终不愿意让同事们都用另一个标准对待自己。“少给别人添麻烦，总不能跟祥林嫂似的。还是得靠自己，让自己变坚强。”穆艳红说，“不管怎么说我现在也是警察，面对的是辖区的老百姓，不能总那么压抑，还有好多工作要干呢，干的事情总得对得起这身警服。”（记者 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