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名消防员的火场71小时：浓烟中眼前漆黑一片

　　南五环外，北京消防特勤支队高米店中队，一层整齐地摆放着消防服，楼内十分安静。

　　几天前，这里则是另一番紧张的场景。1月29日9时，百荣世贸商场二期仓库发生火灾。警铃响起，消防队员迅速穿好消防服，背上装备便冲向火场。

　　一张消防员被烧焦的头盔照片，经各大媒体披露，深深地震撼着每一位市民。

　　头盔的主人，是北京消防特勤支队高米店中队的消防员陈兴达，一名24岁的老兵。

　　大火在发生71个小时后被彻底扑灭，71小时的扑救，陈兴达与他的战友们从未经历。

　　刚刚拆线

　　火场烤得伤口又痛又痒

　　高米店中队，几辆消防车停在车库中，消防服等装备一字排开，整齐地摆放在车旁。

　　周三下午，中队通常不安排训练，是队员们最喜欢的篮球运动时间，陈兴达的队服是10号,学生时代开始，他的队服都是这个号码。

　　24岁的陈兴达，是一名已经入伍5年的老兵，2010年年底从山东老家入伍来到北京。

　　几天前，发生在百荣世贸的大火，是他5年消防兵中经历过扑救时间最长的一次。

　　1月29日，火警警铃在中队中猛地响起，躺在床上的陈兴达一下坐了起来，迅速冲到一楼。“我们是特勤支队，一般都是火情比较复杂，比较大的火灾才由我们上。”陈兴达在火灾发生前一周，进行了静脉曲张手术，几天后出院回到了中队。“火灾发生前一天刚刚拆线，领导照顾我让我休养一下。开始因为刚拆线，也没有让我参加扑救，我问了一下战友，说是火情很复杂，我又是老兵，就主动要求参加。”

　　刺鼻的黑烟从7层的窗户中蹿出，作为攻坚组的枪手，陈兴达与另外两名战友进入7层，他的任务是掩护两名战友进攻，“火场的温度太高了，我要向他们两个人身上打水，保证他们不被烧伤。”

　　楼内温度越来越高，陈兴达的手不小心打到墙上，被烫得本能地一下子收回。水柱将黑烟冲散，燃烧的火苗露出凶光，“最怕的就是有烟不出火，火出不去空间里的温度就会很高。”

　　浓烟中，眼前漆黑一片，陈兴达拉住战友的衣服，才能找到战友的位置，将水打到他们的身上。“伸手不见五指，我就在他们身后一两米的距离，给他们打水。”

　　热气扑面，陈兴达刚刚拆线的刀口又痛又痒。陈兴达身后，却没有枪手在为他降温。他一手抓住水枪，迅速俯下身体趴在积水中，“在火场时，枪手会用这样的方式给自己降温。”

　　与以往不同，这一次陈兴达趴在地上，他感受到的不是凉水，而是热水。沿着棚顶，水珠向下滴，顺着衣服与帽子间的缝隙落到身体上，陈兴达马上一个激灵，“我被开水烫过，不过顺着缝隙进来的水滴，比开水还烫人。”

　　七进七出

　　头盔被烧焦浑然不知

　　7层的着火点，一间间的小隔间中堆满货物，铁皮板将隔间包裹着。消防员的水枪很难穿透这些阻碍。

　　二十多分钟后，陈兴达与战友所背的氧气面罩开始报警，提醒他们气瓶中的压力在降低，必须撤出火场。“以往的火灾，气瓶一般能用30分钟到40分钟，这次20多分钟就开始报警了。浓烟太大了，封闭式燃烧的温度太高，呼吸的频率就加快了。”

　　撤出火场后，三名攻坚组队员已经浑身湿透，炙烤的感觉仍未消退。另一组队员已经进入火场灭火。

　　“一出火场，外面的温度很低，队员很快就变成了震动模式，开始发抖。”北京消防特勤支队高米店中队队长龙腾飞说，更换气瓶简单调整之后，仍需要战斗员进入火场。“现场漆黑的程度，与队员面对面都无法分辨是谁，只能抓住衣领大声喊‘你是谁’，然后等对方的答复。”

　　更换气瓶后，陈兴达与战友接到的任务是打开楼内的喷淋系统。通过图纸，找到了喷淋系统的开关所在地，一个狭窄的通道，只有三四十厘米宽，穿着消防服的队员很难进入。

　　“我瘦，我进去找开关。”身高1.8米，体重126斤的陈兴达侧身进入狭窄的空间中，倒塌的货架、铁架横在他的前面，弯腰爬着通过，不停地破拆前面的障碍物，身后他的战友用水枪为他降温。

　　水枪无法直接打到他的身上，只有通过墙上的反射，“里面温度太高了，到我身上的水都是热水。”陈兴达撤出通道，简单调整更换气瓶后，再一次爬着向前寻找喷淋开关，一只手电筒成为唯一的光源。

　　高温炙烤已经让陈兴达感受不到刀口的疼痛，第七次进入狭窄的空间后，他终于找到了喷淋开关，“打开之后，没有被烧坏的喷淋都开始喷水，可以降低周围的温度，让火不再向其他楼层蔓延。”

　　瘦高的陈兴达蜷缩着爬出，撤出火场。他的头盔已被烧焦，陈兴达并未发觉，而是走出火场后，战友突然发现他的头盔变样了。“应该是第七次进去的时候烧焦的。”陈兴达说，十多分钟在平时感觉很快，但是在现场却感觉到十分漫长。

　　濒临极限

　　体力无忧精神疲劳最可怕

　　时间一点点推移，三十多个小时，这已是高米店消防队员们经历中最长的扑救时间。

　　大厦6层是消防队员的临时基地，疲惫开始在每个人的脸上出现，陈兴达与战友走出火场，换好衣物后，得到了短暂的休息，“很多人都是穿着衣服，搂着装备坐在地上就睡着了，一有任务了，马上就要再冲进去。”

　　陈兴达已经感受不到饥饿，更多的是困意与口渴。

　　体力不是困扰消防队员的问题，陈兴达和战友们每天有8小时以上的训练，负重5000米，带着两条水带、一个气瓶的负重爬楼，练习爆发力的100米、200米、300米、400米的冲刺跑。“负重爬楼时，要一口气上10楼，背着的装备有七八十斤。”

　　一名消防员刚刚撤出火场，拧开一瓶水就浇在头上。“时间越长，对队员的意志力要求得就越高。”龙腾飞说，平时的训练也是一种战斗精神的训练。长时间扑救，最担心的就是队员精神上的疲劳，这样就容易导致出现步骤上的错误。进入火场是，要求队员在脖子上披上打湿的毛巾以保护颈部，在精神疲劳的时候，有的队员就会出现忘记这样步骤的情况,会很危险。

　　30多个小时的扑救，火势逐渐开始减小，消防队员也在从不同的方向向楼内进攻。陈兴达斜靠着睡了一会儿，但是新的任务又下达。他背着充满的氧气瓶开始向六楼跑，“我们暂时不需要进入火场，但是要给进去的战友送补给，氧气瓶、防护服、食物。轮换休息也就是眯瞪一小会儿。”

　　“接近一个人的临界点时，意志力比体力更重要，体力在平时的训练中都没有问题，但是精神上能不能顶住，才是关键。”龙腾飞开始给队员布置每次进入火场的任务，让队员明确每次进入的目的。

　　71个小时

　　第一次在火场留下合影

　　1月31日晚上9点，大火已经燃烧60个小时。楼内的积水像瀑布一样，沿着楼梯向下。

　　百荣世贸商场二期7层，陈兴达与战友从不同方向开始向着火点围攻。火场内的温度也在逐渐降低，更换氧气瓶也是唯一能够调整的时间，“补充点水，就再进去灭火。”

　　直到2月1日凌晨4点，7层的火被扑灭了。

　　陈兴达与战友得到了可以轮休的命令，连续扑救已经让他筋疲力尽。“大家都很疲惫，换上衣服找个地方就睡一会儿。”

　　早上，电台中传出了总攻的指令，同样连续扑救的龙腾飞听到了指令。他刚刚给新婚不久的妻子打完电话报了平安，将手机塞进兜里就跑了上去。“上去的时候，8层的总攻也基本结束了。”

　　最后对起火的两层楼进行检查，火彻底被扑灭了。龙腾飞突然想起了衣兜里的手机，高米店中队的队员于是凑在一起，第一次在火场中留下了一个合影。“大火被扑灭了之后，所有的付出得到了回报，这种力量让每个队员的精神状态都好了起来。71个小时，真的不容易。”

　　陈兴达与战友开始收拾装备，消防车刚一启动，车内的队员斜靠在座椅，很快鼾声与发动机的响声交织在一起。“回到队里，第一件事是将装备收好，以备下次火情出警。”特别为队员们准备的涮羊肉已经摆上桌，锅内热气腾腾。

　　晚上6点多，高米店中队二层的宿舍，每个班的房间都已熄灯。龙腾飞第一次让每个队员睡到了第二天早上9点。

　　火场的71个小时与那顶烧焦的头盔，会一直留在陈兴达的记忆中。（本报记者 赵喜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