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烂尾 国家级惠民改革试点项目惨变“半拉子”

　　南力村：国家级惠民改革试点项目缘何惨变“半拉子”？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任明超

　　“如果当时选的合作伙伴不是这家企业，我们村现在的情况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海南省三亚市天涯区文门村委会力村(以下简称“力村”)村民小组长吴荣清站在该村杂草丛生、一片破败景象的安置房工地上，脸上写满了懊恼和沮丧。

　　2010年，经国土资源部备案、三亚市人民政府批准，力村被列入“全国农村土地产权制度改革与建设试点”。按试点目标，这是一项促使一些落后区域快速脱贫而出台的惠民政策，这一试点可以让力村迅速摆脱经济、生活落后的窘境，但七年过去，力村如今除了一个成为“半拉子”的安置房工地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力村村民代表认为，导致这一惠民试点项目搁浅多年的主要原因，是当初的合作企业海南卓林农业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卓林公司”)没有全面履行与力村签订的合作合同，没有兑现相关承诺所致。

好政策划出美蓝图

　　力村是一个居住着约300名黎族同胞的少数民族村庄，距三亚市区约30公里，毗邻著名的天涯海角风景区和南山文化旅游区，集湖光山色于一体，景色十分优美；但由于地处山区，经济生产条件相对比较落后。

　　2010年，经国土资源部备案、三亚市人民政府批准，力村被列入“全国农村土地产权制度改革与建设试点”，试点要求“在遵循现行法律与原则的前提下，封闭进行试验，并确保农民群众长远生计有保障”。

　　2010年9月，力村与卓林公司签订了多份合作合同，形成了政府以政策支持、企业负责资金投入、农民以土地入股的合作共赢模式。

　　2011年，国土部正式决定在力村开展农村土地产权制度改革试点。与此同时，三亚市也于2011年出台了试点地区农村土地确权发证登记、建设用地和农用地流转办法，并委托卓林公司以“政府主导＋承建企业＋项目企业化建设经营＋村民专业合作社＋村民”的模式组织项目实施。

　　试点项目开始实施后，力村一时间备受社会关注。2012年，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专门组成调研小组赴力村调研，并完成了《我国农村土地制度改革的创新与实践——对海南力村集体土地产权制度改革试点的调研》报告，指出政府和承建企业合力开辟了城乡一体化发展进程中农民不失地、土地权益得到保护、长久生活有保障，企业对其投融资得到合理回报，政府“三农”发展政策和区域发展目标得以实现的多赢的新农村建设之路，该模式对推动各地城乡一体化发展具有借鉴意义。

　　原本一个寂寂无名的小黎村，成为名噪一时的“全国试点”，整个力村村民都很兴奋，在他们看来，困扰他们多年的穷日子就要结束了，“住别墅、拿分红”的好日子已经指日可待。

　　好项目做成了“半拉子”

　　据了解，当初力村只有60亩建设用地，为配合全国试点项目的实施，三亚市政府给村里划拨了300多亩新增建设用地指标。同时，政府规划备案4500亩土地，计划投资20亿元。据悉，这是全国首例不收土地出让金实现农村集体建设用地流转、让农民享有土地利益最大化的试点项目。

　　2013年10月，力村协助卓林公司办理了集体建设用地流转使用权证。

　　力村和卓林公司签订的《集体建设用地使用权流转合同》约定：卓林公司在取得土地证之日起，应于2014年10月前完成力村村民安置区搬迁，并完成所有的青苗补偿款；2015年10月，应向力村交付村民产权酒店及配套设施，共计完成投资2.49亿元。

　　合作之初，全体村民对项目前景抱有很大希望。按照合同约定，村集体的建设用地用于村民安置新居、幼儿园、卫生所、乡村度假酒店、旅游休闲度假村、民族风情街等设施。村里的农业用地和园地，由村民以土地入股合作社，合作社与企业合作，由企业投入资金、技术与品牌等共同开发农业种植园，建设山水黎村风情园、天涯湖休闲农业度假区等。

　　但让满怀通过这一“试点项目”改变生活希望的村民们没有想到的是，卓林公司之后的一系列违约行为让他们美好的憧憬化为泡影。

　　据吴荣清介绍，2013年10月卓林公司就出现资金链断裂，并在尚未完成合同约定的建设义务的情况下，未经村民小组同意，擅自将村里的集体建设用地土地使用证作了抵押，向三亚市农商银行贷款1亿元。

　　村民代表指出，该笔贷款的用途原本是用于村民安置区和乡村酒店建设，可是卓林公司却将1亿元的贷款专项资金在短时间内转走挪作他用，造成村民安置区建设推进缓慢且停滞至今，总共28栋楼的村民安置区只完成了主体结构，并拖欠了大量材料款和工程款，村民的拆迁补偿款、青苗补偿费至今也未全部付清。另外，合同约定应于2015年之前交付的乡村酒店至今未动工，村民每年600万元的固定分红无法实现，合同约定以入股的耕地发展高科技农业、果林地发展休闲农业也没有任何进展。

　　偷工减料的烂尾别墅

　　吴荣清说，更让力村村民气愤的是，卓林公司在安置房建设中，被村民多次发现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行为。村民向卓林公司反映安置房质量问题，公司不仅没有给出任何解决措施，竟然还向当地派出所报案称村民破坏工程建设。

　　力村在提供给记者的《“全国农村土地产权制度改革与建设试点”三亚力村项目被迫搁浅的情况汇报》中称，“(卓林公司)在村民安置区的屋顶横梁建设时用啤酒瓶和泡沫填充，水泥标号偷减，房子未住先裂，房屋建设的柱子被村民看到柱子空心，全体村民赶到工地用石头砸开柱子发现全部都是空心建设”。

　　在处于停工状态的力村安置房工地，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记者日前采访时看到，28栋安置房主体已基本完工，外围架子还未拆除，歪歪斜斜，房屋周围杂草横生。还有部分剩余的钢材堆放在施工现场，其表层已是锈迹斑斑，明显搁置已久。靠近山脚处有一排铁架子，架子上还有少部分未脱落的“规划前景”及“全国农村土地产权制度改革与建设试点项目”介绍字样。

　　吴荣清表示，村民小组多次以书面形式要求卓林公司作出解释并提出解决方案，公司却一直未予理睬。因此，经全体村民代表大会一致表决通过，自2015年12月29日起终止与卓林公司的所有合作，并以公证送达通知的形式解除力村经济社与卓林公司所有合作合同及补充协议。

　　力村在这份通知中称“国土资源部在批准海南省三亚市农村土地产权制度改革与建设试点方案中明确指出，农村土地产权制度改革试点要优先保护农民的权益不受侵犯，确保农民生计长久得到保障，确保村集体和村民在土地改革中拥有自主行权的主体地位。为此，我们全体村民有权追回被转移走的专项贷款资金，有权收回我村流转的集体土地使用权证，确保我村的土地安全。”

　　而卓林公司却认为，他们与力村签订的相关合同不应解除，并先后在2016年和2017年两次诉至法院，但均因未在法定期限内缴纳诉讼费，最终被海南省高级人民法院裁定按撤诉处理。

　　在采访期间，记者向卓林公司提出采访要求并发去采访提纲，但截至发稿时尚未得到该公司答复。

　　“烂尾”之后期待重生

　　对于自己辖区内的全国性试点项目搁浅烂尾，最终成为谁都头疼的“半拉子”工程，三亚市政府部门如何处理这块“烫手山芋”？

　　据了解，在接到力村以及相关部门的情况汇报后，三亚市政府2017年3月召开的市长办公会议研究决定，成立以副市长蓝文全为组长，市政府、国土、法制办主要负责人为副组长，发改、住建、规划、财政等部门和天涯区政府领导为成员的力村出让集体建设用地使用权清理工作领导小组，由国土局牵头制定清理工作方案报市政府审议。

　　今年8月25日，三亚市委书记严朝君就《“全国农村土地产权制度改革与建设试点”三亚力村项目被迫搁浅的情况汇报》作出批示，要求妥善解决此问题。

　　“这个试点项目弄成今天这个状况，我们也感觉非常可惜。”11月17日下午，天涯区副区长时亚南在接受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采访时表示，力村试点项目搁浅后，政府部门也很头疼，一直在寻求解决办法。对于村民反映强烈的安置房建设工程质量问题，区住建部门已经按照村民意愿，委托了鉴定机构进行鉴定，很快就会有结果。下一步，他们将按照市里的部署，积极和相关部门以及力村村民进行沟通，推动问题尽快解决，同时也争取重新启动试点工作：“但不管如何推进，首先是要保障农民的利益，这一点我们绝对不会妥协！”

　　三亚市国土资源局在给记者的书面回复中称，该局认为，导致力村改革试点搁浅至今是企业原因，主要是“该企业(卓林公司)未按与力村小组签订的《全国农村土地产权制度改革与建设试点三亚天涯力村综合示范区集体建设用地使用权流转合同》和《合作开发协议》及《补充合同》有关约定推进试点项目。”

　　这份回复还称，今年3月以来，该局在征求各方意见的基础上，已先后两次制定《三亚市天涯区文门村委会集体建设用地使用权清理工作方案》，待三亚市政府审议通过后即可执行。

　　对于这份方案的具体内容，三亚市国土资源局没有向记者透露。

　　不过尽管如此，吴荣清他们还是看到了希望。村民们认为，在脱贫攻坚进入倒计时的当下，只有重启改革试点，让曾经的蓝图一步步变为现实，才能够给这个少数民族村庄带来根本性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