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绍武：无锡钱家唯一的艺术家

　　钱绍武：无锡钱家唯一的艺术家

　　钱绍武为本文作者画像

钱绍武赠给作者的书法作品

钱绍武先生

　　◎高鲁冀

　　1970年8月1日，经国务院批准，北京军区政治部同意，我们从河北省磁县带走正在下放劳动的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10位教师，去湖南韶山毛主席家乡，修整毛泽东青年时代的塑像，其中就有钱绍武。这10个人中，与我关系最好的，就是老钱。

　　是该叫老钱了，他是1928年生人，比我大13岁。同样是我好友的黄永玉是1924年生，比我大17岁。据黄永玉先生说，江苏无锡钱家是非常显赫的家族，那是一方钟灵毓秀的水土，出了很多名人，像科学家钱学森、钱伟长、钱三强，以及钱穆、钱逊、钱基博、钱锺书、钱学榘、钱永键等。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字，如今早已高悬在中国文化与科技发展史的浩瀚星空上。钱绍武却是这个“名门望族”中唯一的艺术家。

　　艺术疆土超越雕塑领域

　　钱绍武曾零零碎碎给我讲过一些他的事。例如，他父亲是北大英语系教授，但英语口语不行，因为是自学的，发音不标准。但中美在朝鲜板门店停战谈判，中国派他父亲参加停战协议两种文本的翻译。

　　钱绍武幼时1岁到7岁住在一个大杂院中，与著名音乐家瞎子阿炳是邻居。这可能也是他日后做的阿炳铜像那么传神的原因之一。他在家中学了很多古文，《大学》《中庸》《孟子》等全都能背下来。他自己喜欢《诗经》《孝经》等。他师从国学家秦古柳，跟着学了三年中国国画及古诗词。后来他父亲认为他的国学学得够多了，也要学些新学，于是便接他出来，接触了英语等新学。钱绍武曾有6年出洋留学的经历，通晓英、法、俄等多种语言，因而对西方艺术有着通畅而透彻的了解和领悟。

　　钱绍武曾津津乐道地给我讲述过他考中央美术学院的经过。他的素描及英语都考100分，数学分数却是零蛋。此成绩拿到院长徐悲鸿处，徐院长看后说了一句：“我也不懂数学。”让钱绍武有了知音，他也得以进入了中央美术学院。

　　1953年钱绍武赴苏联列宁格勒列宾美术学院学习雕塑，1959年毕业并获艺术家称号。1959年回国后，继续在中央美术学院任教。1986年任雕塑系主任、教授。他在苏联的毕业创作是雕塑《大路歌》，此雕塑后为中国革命博物馆收藏。他做的《杜甫像》及《江丰头像》(江丰为中央美院前院长)，都被中国美术馆收藏。他的雕塑作品还有《李清照立像》《曹雪芹头像》《李大钊纪念像》《孙中山像》《钱锺书像》《冰心像》等。钱绍武以雕塑名于世，但他的艺术疆土却远远超越了雕塑的领域。

　　给我们一家都画过像

　　钱绍武曾给我、我太太和我大女儿都画过素描像。那时我们住在东四，他住东单一带，离得不算远，所以我们都是走去他家画像。有一次去他家，他正和太太“吵架”，我们还扮演和解人角色。

　　钱绍武曾经说过：“鲁冀要求我办的事，我一定办。”我整理出很多他的信和他赠我的画，有大有小，每封信都是很好的书法作品。看着这些信，一方面了解信中的内容，另一方面他的书法也真令人赏心悦目。《钱绍武书法集》中的一些写在红线笺纸上的作品，与他给我写的信相当类似。

　　黄永玉先生曾说，钱绍武的素描，是美院第一把交椅。他让自己的儿子黄黑蛮跟钱绍武学习素描。但黄先生也笑言，钱绍武给漂亮女生画像，非常传神，极像，但给熟人画像却不行。他给黄永玉画的像，像另一位画家王乃壮。我们为此笑了好久。

　　钱绍武给我画像，是1976年12月5日，那天我感冒了，精神不是太好，但钱绍武居然把我当时的神态抓得很准。给我太太画的像是1975年6月27日。他还给我大女儿也画了像，是彩色粉笔画。

　　钱绍武也送我多幅素描或速写作品，其中有一幅女人体，差不多有真人大小。还有一些较小些的人体速写，虽然寥寥数笔，但骨感处用笔肯定坚实，肉体处笔锋柔软细腻，每幅作品都不忘题款，大多是“鲁冀参考”“鲁冀把玩”之类。

　　把书法艺术视为认识“抽象美”的捷径

　　中国的十大国粹中，书法是第一名。钱绍武的书法极好，他曾经对我说，他写的《泰山颂》挂在中央高层会议厅，高3米，长约10米。他还为该会议厅写了杜甫的《望月》诗一首，长8.9米，高3米。记得大概是上世纪70年代末，有一次老钱拿了一些毛笔等书法工具，说是要去人民大会堂写字，大概就是写这些字。

　　钱绍武曾说：“我的家族是非常传统的，对中国古典艺术是作为童子功来要求的。所以，我的书法训练也是从小就开始的。而且我对书法的兴趣随着年龄增长越老越浓，对书法的奥妙也是越老体会越深。”他当年随秦古柳先生学画，秦先生每天下午都练习书法。正是在老师的熏陶下，他从小就成了一个书法迷，且几十年坚持不断。他把书法艺术视为认识“抽象美”的捷径，是懂得“构成”因素的要途，是把结构、空间、线条、韵律、节奏都变成感情的基本功。

　　1980年初的一天，我去美院找老钱，当时他正在写书法，其中一副对联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他告诉我，上联是描写直线条的景观，下联则是曲线。他说中国文化真是博大精深，最后加上一句：“喜欢就拿去！”

　　用书法的笔画画，是中国画的最高境界

　　我1988年从荷兰拍卖场买了清代画家孙炳所绘的十二幅通景屏，由在香港一家大学任教的台湾画家刘国松建议，带回国内装裱。我为此下了很大的功夫，在美国作了公证，有加州副州务卿的签名，中国驻旧金山总领事馆的认证。不料到了海关，还是遭到扣留，说经鉴定，若是一级文物，国家要强行收购。为此事，钱先生帮了大忙。他不仅给海关写了信，说我是他们请的专家，又说此画不是名家作品，文物价值不高云。后来经由美院党委书记盛扬批准，盖了中央美术学院的公章，得以放行。

　　后来我就此事写了一篇《裱画惶恐记》发表在香港《百姓》半月刊1991年5月16日240期上。我还保留钱先生给海关写的信，以及给他一位朋友王国林写的信。画装裱好后，钱先生又写了详细介绍。

　　我的另一件大通景屏，是清代画家萧晨所绘，钱先生为其写了长跋。另一幅清代大画家梅清所画的松树，钱先生也题了长跋，北京荣宝斋总经理米景扬先生写了鉴定书，确认为真迹。我把此画及米景扬的鉴定书、钱绍武的长跋一并捐给了创办国际科技大学的陈树柏先生，他是美国的一位著名教授。

　　钱绍武还给我写过推荐函。2011年我去北京，北京画院美术馆馆长吴洪亮先生看到此函后说，此函与钱绍武后期的书法有别，他特别作了影印，留为参考。

　　钱绍武先生给我的信函有十数封，我很珍惜。1988年，我请他、侯一民及史超雄来美。他们经夏威夷返国。从夏威夷他给我来过信。他文学水准高，描写夏威夷的景色十分生动。他还从加拿大给我寄过人体素描数件。

　　2005年我回国去看他，他很热情地给我画了一幅扇子，是在扇面上先画好，再穿扇骨。我说是竹子，他哈哈一笑，题款为“芦苇也非竹子 鲁冀一笑 乙酉 绍武 信手”。反面是书法“云破月来花弄影 鲁冀老弟一笑 乙酉 钱绍武”。回美后，我将此扇给中国画收藏家、我的恩师曹仲英先生看，他说：“哎呀，画得这么好！”他认为钱绍武用书法的笔画画，是中国画的最高境界。

　　2010年是我们整修韶山毛主席塑像40周年。我们本不知道整修后的效果，但摄影家成文军拍摄了照片，40年，完好如初，我们好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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