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火车站客运站出租车不打表之困

　　惠州火车站客运站出租车不打表之困

惠州火车站出口，大批出租车司机在此聚集。　南方日报记者 王昌辉 摄

　　5月4日下午5时许，吴兵拖着行李箱从惠州火车站走出来。当他走到站前广场，已经有几名出租车师傅迎了上来：“要不要坐车？”他愣了一下，随后说去华贸附近。“40块”，司机回答。见他犹豫，有的降到35元，“不能再少啦。”

　　吴兵不解：“都不打表？”这句话引来司机们鄙视的目光，“谁给你打表？火车站从来都是这样的！”扔下这句话，他们就迎向其他出站的旅客。

　　两个月前，网友“老han汉”在惠州市汽车客运站也碰到类似的事情。他一出大厅，一群的士司机迎了上来，一问全都不打表，两名司机为了抢客还打起来了。他不禁感慨：“啥时能在惠州井然有序地打的呢？”

　　如果在本地论坛发一个征集帖，我们能看到大量类似的经历。3月中旬的一个这样的帖子，阅读量已达到6万人次。事实上，尽管在马路上出租车不打表现象近乎绝迹，但最近十多年以来，在惠州火车站、新旧惠州市汽车客运站等交通枢纽，出租车不打表的乱象一直没有间断。

　　这些交通枢纽是城市的门面，这不是严重影响了惠州文明城市的形象吗？监管的难处究竟在哪里？

　　●南方日报记者 刘光明宝

　　1 出租车司机的逻辑

　　“多赚一点是一点”

　　傍晚6点，惠州火车站人来人往。牛文涛和同行们一样，把车停在候客车道，然后走到广场边上，昂起头望着从出站口出来的旅客。

　　这时，如果他来到火车站的顶楼往西北方向眺望，也许可以看到几公里之外新建的赣深高铁白石渠特大桥，惠州北站高铁站就将建在那附近。此刻，中交三航赣深高铁一分部生产经理杨建兵正带领工人们在那里挥汗如雨地赶工。3年后，新建的广汕高铁将和赣深高铁在这附近接驳，从而使惠州成为全国少有的具备“三线九站”的高铁大市。而包括高铁在内的大交通体系，正承载着惠州建设国内一流城市的雄心。

　　在成为高铁大市之前，位于惠州市区的火车站仍是人流密集的交通枢纽，刚过去的“五一”假期有12.7万人次旅客从这里进出。

　　在出站口，七八个司机听记者说要去惠州市汽车客运站，开价60元。这段距离如果打表，大约40元出头。在场的几名司机都不愿打表。最后，一名司机说50元也可以走，然后把生意给了车辆排在最前面的牛文涛。

　　类似的情景几乎每天在这里上演。一个月前，记者在同一个位置，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乘上司机方友初的车。他的车排在第三位，和前面的师傅交涉一番后，对方挪了一个口子勉强让他开出去。他骂骂咧咧地开上了路，却并不急着走，而是希望再拼一两个顺路的客人。连续和几拨人讨价还价之后，一对小夫妻上来了。

　　“生意不好做”，方友初连连叹气。他是湖南人，1991年来到惠州，先后做过搬运工和厨师之类的活，也做过一点小生意，后来才改行开出租车。做这行才几年的牛文涛也感慨没有赶上好时机：2013年以前，很多司机一个月轻松赚7000—8000元，拿上万元的也有不少。如今，他的月收入5000多元。

　　2014年以来，随着网约车的兴起，至今已有10家网约车公司数以万计的网约车进入惠州市场。即使除去部分不活跃的车辆，相对惠州1400多辆出租车而言，这一数量仍然庞大到惊人。

　　在方友初看来，正是网约车的出现挤占了市场，使他们的收入大为减少，这也导致不少出租车司机改行。谈到这时，他头一歪，眼睛一瞪：“以前多的时候一个月赚一万块钱，现在拿5000，你愿意做吗？”

　　每天中午，他从位于麦地的家里出门，做到晚上10点收班。由于没有顶班司机，他每月的“份子钱”是4500元，最后大约能赚5000多元。不打表也好，拼客也好，都是想多赚一点钱。如今，儿子正读大学，还要养家，这样的收入非常拮据，“也干不了别的，能多赚一点是一点。”

　　40分钟后，车子开到惠州市汽车客运站的一楼进站口，方友初并不开进去排队候客。理由是，如果进去不知道要等多久才有客人，而如果上来一个去龙丰的，拉还是不拉呢？龙丰是距客运站最近的街道。

　　此时，惠州市汽车客运站的出租车出站口，一名管理人员维持着现场秩序。通道里的出租车并不多，通常要等两分钟来一辆，旅客们还是排着队耐心等待。突然，一辆出租车从通道里慢悠悠地开过来。管理人员和他简单交流几句之后，要他快点开走，并向旅客解释，“他是老油条，想挑长途客。”

　　这名司机当着排队乘客和管理人员的面，连续向窗外吐着瓜子壳，似乎在表达他的不满。出了站几米远，他仍然坐在车内和路边的旅客议价。

　　目睹这一场景，司机韦照旭眉头一皱，有点激动地说，他几乎从不到这里来拉客。因为候客车道是个弧形，后面看不到前面的情况，而且只有一股道，进去只能干等。“如果有两股道，我看前面半天没有客人，就可以开到别的地方拉客嘛。”

　　和方友初、牛文涛一样，他也感慨这两年生意难做，工作非常辛苦，一个月才勉强赚个6000元。等今年10月份车辆到期后，他就不做了。

　　2 网友的疑惑

　　二线城市还是小县城？

　　蹊跷的是，很多网约车司机也说生意大不如前。

　　惠州人刘师傅主业是做装修，两年前开始加入网约车大军。如果按照惠州的网约车管理规定，他开的小面包车根本不能从事网约车经营。易师傅的车因为轴距不达标，同样不符合要求，他做这一行已经有4年了，是惠州最早一批网约车司机，如今已做了2.5万单生意。

　　“最早的时候一个月光奖励就能拿到将近一万元，现在有6000元就不错了，还要很努力。”易师傅说，尽管做网约车的这两年少了一些，但总数仍然非常庞大。一直听说不合规的要停运，但自己并没有收到通知。“少说也有上万人，你说生意能好到哪里去？”

　　在多名出租车司机看来，面临这样激烈的竞争，他们不打表、拼客实属无奈之举，无非是想多赚那么一点点钱，以使每月的收入不至于缩水太多。

　　而这样的事实又让许多人对出租车司机感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理由是，市场被挤压更应该做好服务，以争取更多的旅客，而不是采取短视的不打表。因为这样一来，有很多旅客出了站直接叫网约车，进一步缩减了出租车的市场。

　　于是，便有了吴兵和“老han汉”们在惠州火车站和惠州市汽车客运站前看到的场景。后果就是，大量的投诉通过各种渠道出现在惠州市网络问政平台、本地论坛等处。

　　“丢脸！新汽车总站的混乱的士何时解决？”

　　“这是惠州的门面，难道就任由这种现象存在么？是管不了还是没法管，不想管还是没能力管？”

　　“惠州的管理，就是呵呵呵3个字……”

　　辛辣的批评之声不断出现，还有网友直指，这样混乱的秩序还不如自己家乡的小县城。“县城”，这个字眼多次出现在网友的评语中，用来比喻惠州几个交通枢纽站前广场给人留下的印象。

　　而在2018年，根据160个品牌商业数据、17家互联网公司的用户行为数据和相关数据机构的城市大数据，惠州被划入二线城市。与此同时，惠州的交通建设和城市建设都进入快车道，不仅拥有了机场、高铁、城轨、海港和多条高速公路，城市规模也日益扩大，近15年来增加了130万常住人口，2018年的GDP位居广东省第五。

　　在惠州的多个场合，这些数据变化与当地的空气质量一道，频频被有关方面引用。吊诡的是，现在竟有多名市民和外地旅客频频用“县城”来形容惠州的形象，丝毫不顾及一座新二线城市的“面子”。

　　3 企业家的苦恼：

　　再不敢带客户走汽车站

　　在颇有怨言的人群里面，有一个群体容易被忽视：企业家。

　　“恼火！”即便过了好几个月，徐新谈到他此前在惠州市汽车客运站的经历，不满之情仍溢于言表。

　　徐新是江苏人，曾在深圳和上海几家知名企业担任高管。几年前，他考虑到惠州的电子信息产业实力雄厚，在消费类电子产品第三方检测方面尚存在空白，于是带着满满的激情来到惠州仲恺创业。

　　今年1月，他和一位客户从深圳机场坐大巴到惠州市汽车客运站。出站之后，徐新本打算要同事开车来接，客户说想看看惠州的环境，于是来到站前打的去公司。出乎意料的是，站前广场外侧的路面停了很多出租车和私家车。听说去仲恺，司机开价80元到100元。这样的价钱显然过高，他便改叫网约车。因为位置难找等原因，直到叫第三辆才上车，前后花了一个多小时。

　　当时，客户并没有说什么，但徐新能感觉到对方的不悦，他自己也觉得这样的经历让人非常恼火。

　　从此以后，有客户或合作伙伴要来惠州，如果路途远时间紧，他会建议对方乘飞机到惠州机场。如果时间不紧则建议到深圳机场，徐新再安排人到机场去接，无论是远方的客户，还是广深等周边地区的，都不会让他们坐大巴过来。

　　伟乐科技董事长邹伟华也说了一起类似的经历：有一次，他有位朋友在惠州市汽车客运站下车，邹伟华让这位朋友自己打车过来，没想到那些出租车都不打表。

　　今年惠州两会期间，作为市人大代表的邹伟华说，惠州出租车不打表的情况持续了多年，很难整治吗？连“两抢”之类的治安现象都整治下来了，整治不打表应该更容易些吧？他的话引起多位企业家代表的共鸣，他们认为，惠州要优化营商环境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像惠州火车站、惠州市汽车客运站这些交通枢纽的站前秩序应该好好整治。

　　徐新认为，惠州的几个交通枢纽硬件条件都不错，作为城市的门户，做好管理服务同样很重要。“想象一下，出了站就有一排人围上来拉客，这让人很不舒服”。

　　4 监管者的“苦水”：

　　人手不足取证难

　　市民投诉不断，职能部门其实也没有闲着。

　　惠州市交通局综合行政执法局统计，今年以来，该局对惠州市汽车客运站内出租车、网约车违规经营行为开展了20多次专项整治行动，与交警联合执法4次；在惠州火车站广场，该局联合铁路公安开展了多次联合专项整治行动。总计今年以来，该局查处了60多宗出租车违法违规案件，另有一些非法营运“蓝牌车”和非法网约车案件。

　　但这样的执法力度在投诉者看来，显然不够。否则，为什么他们屡屡在火车站和客运站碰到出租车不打表的事？

　　对于这种现象，惠州市交通局综合行政执法局运政大队副大队长黄群颇感无奈。他解释，认定出租车议价或拒载之类的事实，要有足够的证据，既要抓到现行，也要有乘客配合，仅有监控摄像还不足以认定。现实往往是司机不承认，乘客不配合。这几年，出租车的生意不太好，有些司机便趁着执法人员下班，把车开到火车站或客运站不打表载客。因为这些地方乘客集中，而且容易拉到中远途客。至于路面上，基本上看不到这种现象。

　　黄群认为，整治出租车不打表，最大的难处是取证。按照规定，出租车不打表一旦被认定属实，一年内第一次将处罚200元，第二次和第三次的标准分别是1000元、2000元。“很少有抓到3次的。”

　　与市区交通枢纽站前秩序形成对比的是，位于惠阳区的惠州机场和惠州南站经过严格管理之后，以前出现过的议价和拼客等情况大为改观。记者在这两处枢纽看到，两处各有两名运政执法人员在现场维持秩序，出租车运营大体正常。

　　那么，在惠州火车站和惠州市汽车客运站能否也派执法人员驻场管理？黄群解释说，惠州机场和惠州南站的执法人员是惠阳的。惠州市交通局综合行政执法局运政大队的执法人员负责惠城区和仲恺区的执法，总共只有20多人，如果分派下去固定驻点，这点人手显然捉襟见肘。相比之下，广州市的运政执法人员180多人，也是负责中心市区的执法，各枢纽的交通运输秩序要好得多。

　　“广州东站、罗湖口岸、深圳机场都有的士排队通道，主要看管理。”多名网友结合自身经历反映，无论是惠州周边还是江浙一带的城市，交通枢纽的出租车秩序都管得较好。

　　在惠州市交通局陆运科有关负责人看来，惠州火车站和惠州市汽车客运站除了站前管理的问题，硬件设施也存在一些问题。比如关键路口的监控摄像数量不足，或图像不清晰；客运站的设计不合理，出租车道狭窄。

　　不过，有些改变也在悄悄发生。记者在部分交通枢纽，除了看到有运政人员执法，还看到一些管理人员监督出租车司机的行为。这是从今年3月开始，由惠城区各出租车公司抽调的联管人员，他们的工作持续到晚上七八点，但没有执法权。

　　“现在看来，主要还是晚上的问题，毕竟执法人员和联管人员也要休息”。该负责人表示，如果要彻底整治交通枢纽出租车不打表等问题，必须由运政、交警、出租车企业、车站等各方加强协作，加派人手到现场监管、执法。同时，网约车也要规范起来，使整个市场规范运营，保障传统出租车和网约车合理的生存空间。目前，该局正和相关职能部门、企业和单位研究推进此事。

　　“十多年了还是这样，啥时能整治好呢？”在本地论坛里，“老han汉”发起的帖子引来了300多个回复，除了一部分发牢骚，更多的网友在追问整治的方法和效果。

　　■观察眼

　　莫让不打表影响城市形象

　　作为公共交通运输的一种补充，出租车已成为许多城市重要的客运方式。由于职能部门的监管、市场的变化、从业群体素质等因素，一些地方的出租车行业乱象丛生。

　　今年2月，广西柳州市强调大力优化营商环境，明确要求整治出租车行业的乱象。该市主要领导怒斥职能部门，长期治不好出租车乱象，再管不好就端掉整个班子。经过几个月的集中整治，柳州的出租车行业服务质量大有改善。

　　出租车乱象“惊动”市领导的并不止柳州。早在2014年4月，惠州市领导就暗访体验过出租车服务，同样遭遇不打表的情况。随后，整个惠州开始大力整治出租车行业运输秩序。

　　实事求是地说，目前惠州的路面上基本看不到出租车不打表的现象，位于惠阳区的惠州机场和惠州南站的出租车运营秩序大体正常，惠州市汽车客运站的秩序也在逐渐好转，但位于市区的惠州火车站，不打表现象时有发生，其他几个交通枢纽也不同程度存在摩的拉客的现象。

　　当前，全国各地都在大力优化营商环境以促成高质量发展。去年以来，惠州确立了新的发展目标：打造珠江东岸新增长极、粤港澳大湾区高质量发展重要地区和国内一流城市。

　　惠州的发展目标明确，发展路径也规划好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视野在向远处看的时候，也要多看一看脚下。一流城市除了有一系列先进指标，也要看诸多的城市细节。各大交通枢纽的秩序正是这样的细节。它们是惠州的窗口，既关系着市民出行的观感，也关系着整个城市的营商环境。十多年没有根除的乱象，是时候该花大力气彻底整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