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火车站：“我们从这里出发”

　　梦想火车站：“我们从这里出发”

　　数千万外来务工人员来到广东，让广州火车站和春运紧紧连接在一起。图为2019年春运，广州火车站在站前广场搭建临时候车棚，引导旅客有序进站。

1979年4月5日，南方日报头版报道广九直通车通车的消息。

2008年1月29日，南方日报报道广州火车站春运情况。

2016年10月21日，南方日报广州观察报道广州火车站将改造为高铁站的消息。

　　“请去往广州火车站的乘客在本站下车……”地铁2号线车厢广播话音刚落，“滴滴”两声，车门迅速打开，汹涌人潮带着各式各样的行李箱、背包上车下车。

　　与摩肩接踵的人潮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高4.5米、宽5米的广州第一钟，安静而肃穆地挂在火车站大楼中央，这是中国铁路车站最大的电钟。钟表上面是郭沫若题写的“广州站”3个字，在它的两侧，“统一祖国，振兴中华”8个字更是气势磅礴。

　　1974年4月10日建成投入运营的广州火车站是华南地区最重要的交通枢纽。45年来永不停息的车站钟表指针，见证了南粤大地改革开放的时代浪潮。

　　45年来早已被磨得光滑的站前广场地面，印下了无数匆忙的脚印。这个火车站成为无数人向未来出发的起点，圆了一批批人奋斗致富、实现个人价值的梦想。

　　2017年，已多年超负荷运行的广州火车站敲定了大规模重建改造的时间表和计划：周期4年，将改造成枢纽内高铁站、综合交通枢纽。

　　时代和列车一道轰隆向前，广州火车站的记忆却不会就此退出历史舞台。这座地标式的四层建筑，仍然是广东改革开放最直观的浓缩样本，更是一个时代的精神坐标。4年后，广州火车站将再一次命中注定地站上潮头。

　　开放梦　

　　“流花玉宇”成为热门景点

　　1974年广州内环高架桥尚未建起。时任广州铁路局政治部宣传科副科长的李伯阳依然记得，站在广州火车站广场上视野开阔。南向可直接看到流花宾馆、友谊剧院、东方宾馆及一部分锦汉展馆，北望白云山的轮廓清晰可见。

　　李伯阳或许没有想到的是，这里将影响一座城市中心的变迁，也将见证一个澎湃的时代。当年4月10日上午8时30分，位于环市西路159号的广州火车站正式开站迎客。

　　“北有梁思成，南有林克明。”这座占地面积2.6万多平方米的苏式风格火车站正是岭南建筑大师林克明的作品。它也是当时广州为数不多的现代化建筑，与流花宾馆、友谊剧院和东方宾馆组成一片巍峨时尚的建筑风景群。

　　开站时的外形规模保留至今，主楼四层。火车站内部有桄榔树和竹子等绿化景观，还配有金鱼池和小桥。1985年，火车站大楼被选为羊城新八景之一，享有“流花玉宇”的美称。

　　在那个年代，广州火车站风头可谓一时无两。早期，广州火车站每天只到发列车35对。乘客不多，每天仅一万人次左右，游客却不少。

　　在广州火车站前广场负责治安工作超过30年的警察曾志坚，至今还记得自己在小学四年级时，和父亲来火车站参观的场景。“当年的‘网红’打卡点是候车大厅里的手扶电梯，那是全广州唯一一台手扶电梯，全国也只有在上海还有一台。”

　　时任广州火车站团委书记的梁少英当年负责参观接待任务。她记得，当年几乎每天都有学校、少年宫、工厂等组织团体前来参观。多的时候一天接待四五批人，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一两年。

　　令广州市民感到稀奇的，不仅是候车大厅内的手扶电梯。《广东省志·铁路志》记载，1984年广州火车站与香港聚利发有限公司合作经营，利用广州站可腾出的空间进行改建，在现在的第五和第六候车室周边开设酒楼、商场、卡拉OK、旅店等。

　　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确定中国开始实行改革开放政策，这是广州顺应改革开放潮流下的“新鲜产物”。作为全国铁路系统中首家与外资合作的火车站，广州站改变单一的运输经济，建立多功能车站，以运为主、多元化运营。

　　“广州火车站里面太方便了，一站式购物。因为和香港公司合资，有很多港货。摩托车、冰箱、彩电等那时候都有。”曾担任商场经理的梁卓棠记得，广州站内的商场已囊括了1200余种商品种类，许多商品在别处都买不到，旅店房间的使用率甚至超过100%。当年酒楼专门从香港请来大厨掌勺，烤乳猪、烧鹅都是火车站酒楼的驰名菜式。

　　1979年，广州火车站建成5年后迎来了首件大事——广九直通车通车，这是30年来广东和香港之间开出的第一趟旅客列车。从广州乘坐广九直通车出发，3小时即可抵达香港市中心的红磡车站，这被认为是中国内地与香港乃至国际沟通的第一座“桥梁”。

　　再加之20世纪70年代末，两岸长期隔绝状态被打破，台湾同胞开始绕道回大陆探亲，当时的广州站也成为台胞回大陆探亲的主要通道。1986年，广州市委认为广州作为改革开放的前沿，是港澳台居民和海外侨胞最先进入祖国大陆的城市，要求建一条全新的霓虹灯标语，内容便定为“统一祖国，振兴中华”。

　　创富梦　

　　“只要肯拼肯做，人生就会精彩”

　　20世纪90年代初，身在四川省广安市武胜县大中坝村六组的胡小燕刚向师傅学习完缝纫技术，中国改革开放已经迎来了新的高潮。一句“东南西北中，发财到广东”的召唤，把喷涌的劳动力转化为生产力。

　　1986年，珠三角外来人口为185万，到了20世纪90年代初，这个数字已经接近400万。随后，珠三角经济发展突飞猛进，外资企业、私营企业风生水起，每天数以万计的外来务工人员从省外涌向车站，站前广场就像“蛇皮口袋”的海洋。

　　“当时很多亲戚和同学都说要去广东‘淘金’，连师傅也出去打工了。”1998年，24岁的胡小燕决定离开老家，奔赴广东。

　　广州火车站，是这股人潮涌向广东的第一个闸口。从老家出发到广州，再到佛山，胡小燕这一趟花了三天三夜。“广州火车站好雄伟，大城市人真多，他们的打扮都很时髦。”这是胡小燕对广州的第一印象。

　　改革开放的大时代赋予了许多人改变命运的机会。2008年，胡小燕成为第一批当选全国人大代表的农民工，2012年，通过公务员选拔，任佛山市三水区总工会副主席。

　　和胡小燕一样，广州迪如服装有限公司总经理付小红10年前乘火车到达广州火车站，在白马服装市场（下称“白马”）开了第一家店铺，赚到了“第一桶金”。如今在全国已经开了超过200家实体服装店。

　　“广州火车站不仅是交通枢纽，更是商业中心。”广州市越秀区流花地区管理委员会办公室书记、主任高贵良说，广东省汽车站、广州市汽车站先后在周边建成，四通八达，各种来自国际、港澳新潮、新奇的商品涌入广州，催生了第一批来广州站周边“掘金”的群体。

　　特别是以广州火车站为核心的流花商圈，逐渐成为全国服装贸易的发源地、广州最大的专业市场商圈，更有了“全国服装看广州，广州服装看流花”的说法。

　　“1994年、1995年是生意最好的时候，批发商的货还没到市场里，刚运到门口就被采购商们‘一抢而空’了。”白马的行政人事部经理张芸见证了当年市场的火爆。

　　福建商人蔡广元描述当时的盛况：“曾经一对四川夫妇上午找人设计，中午去中大市场买布，晚上通宵加工，第二天一早就卖掉几千件。那个时候，只要你肯拼肯做，发财致富不是梦，人生就会很精彩。”

　　“从广州进点潮货，再回到北方卖。”广州火车站保卫科科长朱海滨回忆道，除了基本的服装之外，南下进货的客商们还盯上各类港货，包括球鞋、电视机、洗衣机、水果、海鲜甚至是摩托车。

　　这些新鲜物品随着京广线，从改革开放前沿之地，缓缓运送到大江南北。拖着小推车穿行在广州火车站的客商们，成为了改革开放时代图景中最鲜活的注脚。

　　湾区梦　

　　高铁进城，再引“孔雀”东南飞

　　“我早上8时25分从香港西九龙站出发，9时28分到广州南站，然后用手机软件打车，10分钟就回到办公室，跟家住广州的员工一样准时。”香港创业者吴佳说。

　　一年前，吴佳从香港理工大学毕业。他看准了教育机构对智能硬件的需求，以增强现实技术为支撑，与合伙人一起落户番禺创业。

　　“我们的团队小小的，但广州的市场大大的。特别是广东省最优质的中小学教育资源都在越秀区。”吴佳最近看上了黄花岗科技园的一处办公空间，他觉得，广深港高铁能进城来就好了。

　　滚滚人潮，勾勒的其实是经济发展进程。现在已经是广州市公安局越秀分局广场派出所所长的曾志坚见证了这里客流的变化：

　　过去票价便宜的普速列车都有人舍不得坐。现在火车站周边不仅有转型升级后的批发市场，还有写字楼、孵化器、科技园，无论是务工人员还是商务人士和创业者，大多数都更愿意首选高铁出行。

　　显然，最初设计的运载能力是日发送旅客3万人次的广州火车站已无法满足后来的实际需求。股道（火车站内带编号的轨道）不足和候乘面积不足是广州站面临的最大问题。此外，由于设备老旧、运力饱和，高铁、城轨线路一直无法接入到广州站，火车站的运力升级受到不少影响。

　　2013年出版的《广州城记》中，曾任广州市委书记、市长的林树森回忆，20世纪末广州火车站使用功能容量与实际需求相差甚远，春运期间每天几十万人，挤得水泄不通。

　　2014年，广州火车站已经在酝酿着大规模改变，要提速，要扩容。2017年，《广州市城市基础设施发展第十三个五年规划（2016—2020年）》显示，这座苏式风格的车站大楼将被改造成拥有15座站台的枢纽内高铁站、综合交通枢纽，总建筑面积达121.3万平方米。原有的普速列车客运功能则转移至2公里外的棠溪站。

　　高铁进城，是广州国际综合交通枢纽功能不断提升能级的一个标志，广州这座国家中心城市将在粤港澳大湾区更大程度地发挥区域发展核心引擎作用。

　　中共广东省委党校国情省情教研部副主任彭春华公开呼吁，要让高铁进入广州老火车站。“在粤港澳大湾区建设中，城市的轨道交通站点，越来越注重从网络体系的概念出发进行布局和设置。”彭春华表示，相比1小时交通圈内的高铁站点，在广州市中心设置高铁站点，对于整个大湾区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近期公布的《广州市国土空间总体规划（2018—2035年）》已经透露，在已有广深港高铁的基础上，延伸广深港高铁至广州站，真正实现广深港高速客运通道。同时，新增广深港高铁引入中心城区联络线、京广高铁引入广州站联络线、三眼桥至新塘通道扩能，实现高铁线路引入中心城区，将广州站和广州东站共同打造成为中心火车站。

　　密密匝匝的高铁网犹如一双“无形之手”，把粤港澳大湾区乃至全国的诸多资源“拢”到一起，居民跨越双城的生活、企业跨越双城的布局变得更加普遍。

　　“沿着高铁轨道，资本、技术、人力等生产要素互联互通，原有的块状中心辐射型城市群迈向带状城市群。目前，通过上海、广州两大一线城市已经把长三角与珠三角两个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城市群串起来了。”中国科学院院士周成虎刚从宁波出差回来感叹道。作为广东省科学院广州地理研究所的学科带头人，他最近正频繁去往长三角，邀请当地企业一起来做新广州人、湾区人。

　　见证者说

　　广州市公安局越秀分局广场派出所所长曾志坚：

　　火车站曾是人们一个挨一个

　　紧紧地贴抱在一起的地方

　　2019年春运，是曾志坚护航春运的第32个年头。32年，曾经在火车站和手扶电梯合影的“小年轻”两鬓已有点斑白了。

　　在曾志坚眼里，广州火车站是当之无愧的城中心。以广州火车站为核心，周边聚集了省、市汽车客运站，目前还有39条公交线路及两条地铁线路可到达火车站。未来还将开通11号、14号两条地铁线。

　　他告诉记者，火车站的日均人流量在80万人次左右，高峰期可达到120万人次。周边以服装批发市场为主的商圈，人流量更是旺盛。像白马服装市场，人流量达到8万人次就得限流。还有光塔寺，在一些节日，日均有两万多人在流花地区聚集。

　　“火车站常年处于超负荷运行的紧张状态。”曾志坚告诉记者，火车站最初设计的运载能力是日发送旅客3万人次。而根据广铁集团提供的数据，历年春运40天的发送量最高峰在2011年，达到471万人次。单日发送量的最高峰出现在2010年，近23.3万人次。

　　1998年湖南雪灾，30万人滞留广州火车站令曾志坚记忆犹新。车站首次动用地方武警参与维持秩序，民警全员24小时值班。

　　买票，是外来务工人员一年最艰难的时候。购票大厅的春运售票窗口完全不够用，在行李房旁边、站前广场都搭建了临时售票窗口，只卖当天票。那些记载春运记忆的早期图片中，最有代表性的场景是，从售票厅一路排队兜到后面马路的梓元岗，队伍长达几公里。为了防止他人趁乱插队，人们一个挨着一个紧紧地贴抱在一起。

　　人流量大，治安挑战也大。天南地北的人聚集在这里，乱象丛生。转折发生在2005年。这一年越秀区和东山区并区后，越秀区逐步构建起“大流花”地区治安防控体系。越秀区公安分局在广州火车站地区成立广场、站南、流花3个独立派出所实行分片管理，彻底改变了过去该地区警力不足、责任不清的问题，形成对犯罪活动的集中打击态势。火车站上空，遍布了一张巨大的“天网”，118个摄像头，24小时监控着每一个角落。

　　从那时起，流花火车站地区刑事立案数逐年下降，春运形势持续向好。旅客服务中心取代“黑公话”，毒窝逐渐销声匿迹。如今，走在广州火车站广场，人们能感受到过去未曾有过的安全感。每隔几十米就有一个治安岗，广场上有大量巡逻警察。

　　也是在2005年，火车站广场前成立了火车站社区党群服务站。从最初为旅客提供找零钱、添开水、咨询问路等服务，到后期承担调解、救助管理、来穗人员就业等服务。“我们的目标不单单是让旅客‘走得了’，还要让旅客‘走得好’，走得平安、顺利、安心。”曾志坚说，今年的春运流花地区已经实现平安发送1048万人次，并且实现零投诉。

　　采写：南方日报记者 陈思勤 黄舒旻

　　摄影：南方日报记者 董天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