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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驻校社工 校园里的“另类存在”

北京:驻校社工 校园里的“另类存在”

2020年01月23日 10:38 来源:中国青年报参与互动参与互动

  站在台上的陶静以前从没想过,说别人的故事,能把自己说哭。

  可是那一次,她就真的哭了,为了别人的故事。

  那些“别人”不过是一群还未成年的孩子,身上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打架的、逃学的、抽烟喝酒的……

  这就是一群让老师、让家长头疼的“坏孩子”,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送到一所专门学校:北京海淀寄读学校。

  陶静是这所学校的驻校社工。

  在2019年北京超越社工事务所精品案例点评会上,她把那些孩子的故事讲给同事、学校老师以及社会专业人士听。

  讲着讲着,她哭了。

  “看着他们一点一点进步,真的挺感动的。”台上的陶静,声音哽咽。

  自2014年起,北京超越社工事务所在海淀寄读学校设立驻校社工服务站,由专职社工和志愿者一起通过个案辅导和团体辅导的方式,为这里的孩子们提供服务,解决他们成长当中的烦恼。5年多来,一批又一批的孩子悄悄地改变。据介绍,超越是北京最早开展驻校社工服务的机构。

  在北京海淀寄读学校德育副校长姚鹏龄看来,驻校社工的服务是对学校传统教育方式的一种有益补充,社工们可以更专业地和学生进行有效的沟通,从而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而这,也是学校让社工们进驻的初衷。

  他们习惯于屏蔽孩子们的缺点,只看优点

  在这所学校里,陶静和她的同事每天都要面对那些在别人看来有点特殊的孩子。不过,在陶静和她的同事们看来,这群孩子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在某个阶段出现了一点靠他们自己不好解决的小问题。

  13岁的小飞(化名),在外人看来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孩子”,打架逃学,混迹于一群问题少年中,常常会出现在KTV、酒吧等未成年人禁止出入的场所。他说他脾气很差,一生气就容易和别人打架,因为“别人招我一次可以忍,再招我我就忍不住了”。因为这些事,他还被原来的学校处分了。

  可是在陶静眼里,这是一个性格开朗的男孩,虽然有时候也会犯浑,但是很讲义气。

  “会主动跟社工进行沟通,无论谈及什么话题都能很大方地说。”这是小飞留给她的印象。

  他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行为?

  社工们对他进行了细致的评估。

  小飞成长在一个重组家庭,和父亲、继母及同父异母的妹妹生活在一起。在他的成长道路上,父亲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

  “别人骂你三次以上你就打他,打坏了老爸负责”。父亲的处事方式无形中影响着小飞,在之后的学习生活中,他或多或少地受到这种影响。

  但与有的孩子不服管教的情况不同,小飞愿意被管。

  在发生逃学事件之后,原本很少和儿子沟通的父亲开始频繁地跟小飞交流,并对其进行严厉的管教。

  小飞说他很喜欢这种被管的方式。“我爸特别不容易,我们家要是没我爸早塌了”。

  这让社工们觉得他真的不是一个“坏孩子”,“他只是渴望爱和关心”。

  在学校里,陶静和她的同事们很容易就捕捉到了他这样的心思。

  有一次上体育课,小飞的腿抽筋了,同宿舍的孩子主动过来帮他按摩,这让他非常感动。

  他有一个称之为“大姐”的好朋友,他说之所以会选择跟“大姐”交朋友,是因为“大姐”很照顾他,会给他买饭,还会在他没钱时给他钱打车。

  有的时候,这些孩子还会因为他们已有的问题产生新的问题,甚至因为这些问题而受到伤害。

  成长在单亲家庭的15岁女孩小白(化名)也是问题重重,与社会上的人交往、夜不归宿……这些问题直到她转到海淀寄读学校以后依然存在,这让老师们头疼不已。

  2019年的寒假里,在又一次和社会上的朋友出去玩时,她遭遇了性侵。

  “她不听话,总是出去玩。”陶静说,家人在心疼她的同时也总忍不住抱怨。

  “我不是那样的女孩儿!”受伤后的小白面对家人的不信任,心里更加悲伤。

  在陶静看来,这同样是一个因父母长期缺位而产生问题的孩子。在这个家庭里,爸爸因离婚而消失,妈妈在较远的地方工作,教养小白的重担就被推给了年迈的爷爷奶奶,这为她日后种种的不良行为埋下了伏笔。

  大多数时候,社工们并不过分关注孩子们到底是因为什么不良习惯才走进这所学校的,而是更加关注他们当下的表现。

  “他们平时的情绪怎么样,跟老师同学之间的相处有没有问题,能不能适应现在的学习生活等,分析他们产生这些问题行为背后的心理问题。”陶静说。

  这个过程更像是在打开心扉,社工们面对的就是这样一群等着打开心扉的孩子。

  去年刚转到海淀寄读学校的小林(化名)曾经是陶静重点跟踪的孩子。

  起初,小林很不合群,在课堂上还曾出现与老师起冲突的“危机事件”。

  在老师们的眼里,小林是有点封闭的。班里开展什么活动他都不参加,总是喜欢一个人躲在角落里。

  “整个身体语言都表现出了对外界的抗拒。他喜欢穿那种带帽子的衣服,什么时候看到他把帽子拉下来,整个脸都埋进去,那就是又出现封闭的状态了。”陶静说。

  不过,在陶静看来,小林是个单纯的孩子,他说自己在外面没有在家的那种安全感,所以就习惯把自己封闭起来。他从小就有过与老师相处不愉快的经历,到了现在的学校也总是觉得老师不好相处,这种潜意识下的想法成为他和老师之间的屏障。

  在海淀寄读学校,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并不能简单地评判。

  在任课老师眼里,15岁的小铁(化名)是一个优秀的学生,在学习、为人处事方面都表现得很好。

  可是,他也有另一面——不爱表达,平时多是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不喜欢和别人交流,在活动中遇到不顺利的情况时,很容易表现出沮丧的情绪,以抱怨来应对问题。

  小铁自己也从不认为自己优秀。“我觉得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觉得我考不上高中”“为什么别人什么都会,我什么都不会”……面对社工,小铁从来都是在自我贬低,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

  这样的“问题孩子”,陶静他们遇到的太多——几乎不和别人说话的小黑、容易发脾气的小胡、平时总觉得没有存在感的小西……

  他们有哪些“另类手段”

  在海淀寄读学校,驻校社工是学校老师的得力助手。面对那些“难搞”的孩子,他们总能想出不一样的办法:手工校本课、城市历奇、舞蹈、交换日记……这是近年来他们创造出来的“新花样”。

  事实上,他们在不断创新服务方式。

  “每个小孩的问题都不一样,服务的方式也会不同。”驻校社工服务站站长吴志娇说。

  小黑(化名)是在城市历奇中蜕变的。

  社工林海燕注意到小黑时,他还是个说话声音很小、几乎不和别人说话的腼腆男孩。尽管每次活动的参与度并不高,但他却坚持每次都去。

  城市历奇,是一项在真实的社会环境中开展的户外活动,利用周末的时间开展。社工们给这个活动取名城市之光,在活动中设置任务,让孩子们在徒步的过程中,给为这个城市默默奉献的人送水、扇子、暖宝宝等。

  这是一个锻炼意志力、交往沟通能力、更好认识社会的活动。徒步6公里对现在的孩子来说并不是一个轻松的活动,如果再遇到不好的天气、不适宜的温度、迷路等情况,情况会更加糟糕。而在徒步中的任务,对那些还未打开心扉的孩子来说则是一个更大的挑战。怎么跟陌生人交流?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愿?怎么面对别人的“不领情”?

  “开放的环境容易打开学生的心扉,让他们减少防备心理,容易和社工建立信任的关系。”林海燕说。

  很多孩子第一次徒步几公里,忍着饥饿与劳累坚持完成;有的孩子在找寻城市之光时害怕跟陌生人交流,全程开不了口;还有的孩子在送东西的过程中屡遭拒绝,灰心丧气。

  “但几次活动下来,没有一个孩子中途退出,他们都坚持下来了。他们慢慢地从这个活动中成长,从害怕躲避,到主动积极,他们锻炼了自己,收获了很多。”陶静说。

  对于小铁,林海燕选择的服务方式是交换日记。

  在社工的评估中,小铁有能力也有意愿改变自己,只是他总看不到自己的好,也看不到别人对他的认可。

  “小铁需要提高抗逆力,来应对生活中的困难与挫折。”林海燕这样评价他。

  她提出了“人本治疗模式”的概念。

  “目的是让小铁接纳自我,通过我们对他真诚、无条件、非评判的接纳,和他建立起一种信任关系,创造轻松不设防的氛围,让他坦露心情,发泄情绪,从而增加自我了解和自我表达,达到自我接纳的效果。”林海燕说。

  她了解到小铁喜欢通过文字记录自己的生活和情绪变化,而且也期待能有人可以分享他记录的内容,并给出回应。“这是一个很好的干预契机,他在日记中能更放开地记录他真实的想法,我们可以通过回应他的想法,引导他进行思考,澄清他有些不对的认识,让他看到自己的优势。”

  于是,交换日记就这样开始了。

  交换始于去年的寒假。第一次交换,小铁在日记里生动地通过文字和图画描绘了“为了考试与感冒病毒抗争”的故事,他说“很多时候并不认同老师所说的话”。对这些林海燕都给予了回复,跟他认真地讨论在生活中如何“去其糟粕,取其精华”,面对正面的和负面的事情如何处理。

  大多数时候,小铁在日记中写的都是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有时候是几天来的学习情况,有时候是一篇读书笔记,有时候是对同学对学习的几句抱怨。但林海燕可从不把这些当小事,她总能从字里行间捕捉到小铁的情绪和思想,及时进行疏导。

  对于海淀寄读学校的大多数学生来说,社会偏见一直存在,他们会被贴上诸如“问题学生”“坏孩子”等标签,甚至连学生们自己都觉得“自己挺差劲的”“自己的学校说出去都是不一样的”。

  怎么改变社会对这些学生的认知?怎么提高学生们的自信心?

  吴志娇用了一招——舞蹈小组。

  这可不是普通的舞蹈班,而是一个学生和外界连接的机会。

  “学生在排练舞蹈的过程中可以锻炼身体,实现自我表达,增强自信心。”吴志娇说。

  13名学生、近半年的小组活动、两场校内外公演,让学生们重新认识了自己,也让外界重新认识了他们。

  参加舞蹈小组的学生绝大多数都没有任何舞蹈基础,更是从来没想过能够走到舞台上,走到聚光灯下。

  对待那些有问题的孩子,不能着急。这是周玉朵和同事们最基本的态度。

  在学校没有驻校社工之前,倘若课堂上有的孩子出现不良行为,老师的处理方式通常是“简单粗暴”的:批评或者罚站。有了驻校社工之后,问题处理的方式是这样的:孩子先到社工站,社工会拍拍背,或者擦擦汗,或者递上一杯水,让孩子的情绪冷静下来。

  “通常孩子们来到社工站的时候还是气鼓鼓的,我们要舒缓他的情绪,听他讲事情的经过,引导他去发现事情发生时他没有关注到的点,站在另外的角度去看问题。”周玉朵说。

  他还记得有个孩子因为同学碰到了他而打了对方,而且还执拗地认为是对方故意碰到他的。周玉朵会引导他回顾整个事件,重演当时的情景,让他去发现当时他忽略的点。

  “比如当时是因为上课铃响了,对方赶着去上课撞到了他,不是故意的,更不是针对他、不友好。”她说,站在专业的角度看,欺凌者会存在非理性的信念,而社工的工作就是要引导孩子们站在理性的角度去思考,从而化解问题。

  他们更喜欢“静待花开”

  在海淀寄读学校,驻校社工们的服务效果从来不是立竿见影的,而是通过润物细无声的走心活动,一点一点去改变。

  林海燕发现小铁有改变是在交换日记后的一个多月。那一次她和他讨论了“保持积极态度”“学会自我肯定”这样的话题,让林海燕惊喜的是,他已经认可了在生活中应该有“积极的态度”。

  在那之后的一个月,林海燕还专门在活动课时间去了解小铁的近况,学生告诉她:小铁课间会经常出来活动了。在陪小铁打球的过程中,她发现他比以前自信多了。

  交换日记4个月后,在一次城市历奇活动中,活动全程小铁没有依赖社工,遇到问题时自己解决,而且一直保持走在队伍的最前列,在所有人都筋疲力尽的时候坚持跑向了终点。这一次,林海燕没有听到抱怨,而是听到他对自己表现的认可,“进步了,挑战对于我来说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了。”这是小铁对自己的评价。

  参加了两期城市历奇活动的小黑,最明显的变化是“开口了”。

  刚刚转到寄读学校的时候,小黑留给社工的印象是“腼腆,说话声音非常小”,即使在他最喜欢的篮球运动中,他也几乎从不跟人交流。

  2018年下学期,小黑报名参加城市历奇活动,那时的他依然是沉默的,只有在关系很好的朋友面前,他才会开口。而对于大部分其他同学和社工们来说,听到他说句话,那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

  在一次次的活动中,在每次和其他组员的沟通中,在每次鼓起勇气去寻找陌生人完成任务的过程中,小黑渐渐感受到了交流带来的获得感。

  小黑的一个朋友说,“第一次听见他在外边说那么多话”。

  而这样的“第一次”在两个学期的时间里不断刷新。

  “感谢城市之光,感谢社工,感谢学校的支持……”活动总结会上,面对镜头的小黑顺畅地组织了一段语言。

  “从3个字,5个字,11个字,23个字,到最后总结时的45个字,小黑的变化大家都有目共睹。”陶静说,她一直在关注小黑,活动的后期,其他小组成员一听到他说话,就会不自觉地去数他说话的字数,然后肯定他,鼓励他。

  小黑也收获了更多的朋友,“高兴的时候他也会和其他人一起刷抖音,笑个没完没了”。

  参加了舞蹈小组的孩子们在近30次的排练后,终于带着他们的节目《时间都去哪儿了》走上舞台,在去年的学校元旦晚会上惊艳亮相。

  “孩子们都很认真、很努力。大家都特别棒,表演比彩排时还要好。”给孩子们排练的舞蹈机构的老师说,那一次登台让大家感到“出乎意料,非常惊喜”。

  作为唯一一个非舞蹈机构内部学员的节目,学生们的表演赢得了观众长久的掌声。那一刻,一直在台下的吴志娇,哭了!

  “观众的掌声是最真实的肯定和认可。”她说。

  “这是第一次有人买票来看我演出”“特有面儿”“没想过自己能跳舞、还有这么多人看”……演出结束后,学生们这样说,这让他们看到了自己的价值。

  原本在班里什么都不敢主动做、不说话、也没存在感的小西变得自信开朗了,“经常对着镜子照,感觉说话声音都大了很多,做事也积极了不少。”这让她的老师也觉得不可思议,“舞蹈让她变化很大!”

  “我们希望通过这样的活动让学生们都能找回自信,破除外界的偏见。”吴志娇说。

  事实上,在海淀寄读学校,社工们每天都能看到变化发生。

  小林学会了疏解自己的情绪、小哲不再动不动就发火、小白渐渐从阴影里走出来恢复了正常的学习生活,跟父母的沟通多了……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陈凤莉 来源:中国青年报

【编辑:苑菁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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