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样对待老弱病残孕?如果你觉得这个提问疑似羞辱我礼仪之邦的话,请先不要动怒,看看这个新闻:6月29日,在从北京西开往曲靖的K471次列车上,55岁的老人林国祥与乘务人员发生争执,竟被列车工作人员用宽胶带捆住了手脚,令其不得动弹,随后抬下车扔到曲靖车站广场绿化带的人行横道上。林的老伴跪求路人帮忙松绑,均未理睬,最后还得自己挣脱。两位老人因此在曲靖流浪3天,才被亲人找到。

　　铁路方面辩解说,老人在车上精神病突发,还动手打人。按照这个解释,老人仅仅被绑起来扔到大街上,都是格外优待了!家属找到铁路方面交涉,得到的回答是:“出于人道主义怜悯,可以赔偿五千元。”这简直是污蔑人道主义,更是作践传统道德。

　　林国祥老人还不算太老,我不知道他当时的脾气如何。在我的成长经验中,很多老人都是很倔强的,喜欢冲年轻人发火。他们之所以能这样做,是因为在中国传统的伦理秩序中,孝悌是一个核心价值,尊老敬长占有绝对的道德高点。不要说像林国祥老人这样并没有做什么,就连有些“倚老卖老”、故意耍横的老人,人们也往往奈何不得,只好让他三分。在传统社会,把老人捆起来扔掉,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传统道德不仅要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还要求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所有弱者都享有一定的豁免权。我小时候甚至相信一种夸张的说法:残疾人杀人不偿命。如果两家人吵架,其中一家有一个残疾人冲出来挥挥拳头,另一家只好作罢。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也有同等的威慑力。

　　这里又有一个新闻:8月4日,一名来自安徽的孕妇在上海一家超市行窃被抓,保安对她实施惩罚,把她的头发乱剪一气,并用剪刀敲她头部,然后在她的上衣、裤子、鞋子上剪出一个个碗口大小的破洞,并用污言秽语不停地辱骂。这家超市自然遭到人们的谴责,但也有人提出,现在不少残疾人、孕妇利用人们的同情心行窃,超市不堪重负,不应该对他们网开一面。

　　这时我们再来问一遍:该怎样对待老弱病残孕?看看标准答案:要有爱心。其实爱心是一个私德,它对人的约束力连传统的公德都比不上。更何况,在铁路长期垄断养成的霸道面前,在超市的实际利益损失面前,爱心也好,公德也好,往往都不堪一击。

　　有人把这种现象称为社会转型期的道德真空,也就是说传统道德在崩溃,新的道德未建立。这种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但是缺乏可操作性,甚至模糊了社会分工。比如,呼唤爱心固然很重要,但是每当我看见一些官员对爱心长篇大论的时候,总觉得他抢了牧师的饭碗。官员的主要职责是制定和执行公共政策,而不是教别人培养私德。面对社会问题,官员首先应该向大家交代他在政策和制度方面的思考和安排。我觉得现在的社会与其说缺乏爱心,不如说缺乏更刚性的约束系统,道德不过是这个系统的映射而已。

　　中国古代的道德不仅仅是道德,圣贤们想做的事情就是用道德代替制度,所以尊老敬长、爱护弱者的伦理道德有着强大的约束力,成了一种社会秩序规范。这样做的缺点也是很明显的,那就是太过模糊,群己权界不明,而且一旦人心不古,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世风日下。

　　既然承认转型这个事实,那就应该用现代社会的逻辑来解决问题。老弱病残孕最需要的,是通过法律和制度赋予的权利。林国祥老人向铁路方面索要的,当然是最基本的公民权利。我因此而联想到的更多爱发脾气的老人,还需要老有所依的福利。那些从乡下来到城市的残疾人和孕妇,如果他们能够得到相应的社会保障,我相信很多人都不会去偷东西,也就自然不用劳驾超市保安了。(作者长平,系媒体工作者,曾任《南方周末》新闻部主任,2003-2004年美国加州伯克利大学访问学者,现为某周刊副总编辑,知名时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