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森拉克”台风登陆台湾的前一天，一群学者聚在南投县埔里镇的一个小村子里，讨论一个与天气一样迫在眉睫的问题：这个村子究竟该保留，还是拆掉？1999年台湾“9·21”大地震灾祸惨烈，数以万计紧急搭建的铁皮组合屋庇护了无家可归的难民。他们至今难舍——　

　　村子名叫菩提长青村，与常见的土石院落不同，它的主体是两排铁皮组合屋，长长地横在郊外一片田里。9年后，其它屋子已拆除殆尽，埔里当地人说，长青村恐怕是幸存的最后一处组合屋。

　　它有继续存在下去的理由，虽然按当地政府的规划，早该被夷为平地。搭建之初，长青村便用于安置受灾老人，谁也没想到的是，一群志工持续不懈的努力，让这个特殊的“养老院”维系了9年之久，虽然因拆迁风险近年停止了收留，但目前仍有30多位老人住在这里。

　　重新感到自己“有用”

　　走进长青村，记者第一眼几乎以为错进了花房。两排房子之间高高拱起白色凉棚，下面吊兰、龟背竹、万年青、山茶花、山苏叶，各色花草摆满走道。檐下的铁架、书架上摆挂着琳琅满目的手工艺品：藤结的幸运球，草编的灯笼，拙朴的陶艺品，冬青编的圣诞花环，还有写着祝福与感谢语句的塑封卡片吊在梁上，随风转动。一个半人高的铁丝笼里，茶色兔子见人就往前凑，几条大狗在藤椅和木桌间来回追逐。粗糙的水泥地在台风天里积着水渍，但仍然干净清爽，整个空间洁净、温馨而有活力。

　　“这些工艺品都是老人和志工一起做的。”村长陈芳姿女士说，语气里透着自豪。这就是菩提长青村与一般养老院的最大不同，整个村子的运行，除了少量好心人的捐赠外，完全靠自产自销。老人们在志工帮助下，学会做工艺品，晚上去夜市摆摊卖。铁皮屋之间的长廊，晚间便成为咖啡厅，慕名而来的客人特地跑到这野外，来享用老人调制的饮料。“一位客人愿意花两万元新台币，买这样一片门帘。”村长指处，一片网球大小的幸运球组成的门帘确实很漂亮，但两万元中显然包含了善心。

　　“赚钱并不是重点，最重要是老人家有事情做，重新感到自己‘有用’，才会活得开心。”村长说，如果老人住了一辈子的房子塌了，没钱盖回来，甚或失去亲人，又没有工作的能力，靠救济为生，很可能因此觉得自己活得没有价值，失去生趣，“长青村除了照顾他们起居饮食，更要活化他们的生命力。”所以营造一个自助的老人社区，是长青村的基本理念。

　　无意间一干就是9年

　　走道里的植物，全都是老人们亲手种植的，村子一头有两片菜地，也是老人自己动手，种植不施农药化肥的蔬菜，自耕自食。村子虽小，却五脏俱全，有小图书馆、佛堂、美发室、医务室、洗衣房，还有陶艺教室。老人们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找回祥和与充实。

　　村长回忆起一位80多岁的老先生第一次端咖啡给客人，“他一直笑一直笑，浑身发抖，把半杯咖啡都抖了出来，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太高兴了，没想到自己年纪一大把，还能为别人服务。”

　　因为是久违的快乐，所以弥足珍贵。菩提长青村至今已经收留过200多位老人，每一位都有自己的一段辛酸故事。有受灾家破人亡的，有因子女不孝受虐被警察送来的，有从公园直接领回来的，还有孩子破产跑路而被遗弃的。“长青村不问条件，只问需求。”村长说，只要是有需要的老人，村子一概接收，不收任何费用。由于政府办的养老院有入住门槛，“所以长青村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政府的不足。”

　　听说有客人来，村里的老人们趁着无雨的间隙，走出房门与记者见面。好几位老人家已经年过八十，他们多不善言辞，只是默默坐在长椅上，或是拄着拐杖，对我们报以无言的微笑。有老人拿出剪刀材料，慢慢地编制手工艺品，村子里那几条狗也跑来绕膝求宠，构成一幅温馨画面。

　　因天气关系，志工们当天都不在村中，但陈芳姿村长与她先生是真正的全职志工。9年前，她在埔里开一家颇有特色的野菜餐馆，生意十分红火，地震将餐馆毁于一旦后，她无意间参与了长青村的事务，不料一干就是9年，竟然成了村长。

　　希望能给大陆灾区一点帮助

　　“其实我没有那么伟大。”陈芳姿的笑容里有一丝酸涩，“其实好几次几乎做不下去，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但是一个简单的想法让她终于没有放弃，“我走了，这些老人怎么办？”

　　她的丈夫是退伍老兵，一位陶艺家，一直给她极大的支持。还有许许多多的好心人，一路上给了长青村太多的帮助，“是大家的努力，才让这个村子得以维系。”她说。

　　然而这么多年她本人得到了什么？陈芳姿说，她曾经事业有成，家庭也一直美满，但年近50没有子女，如今因为长青村，有五六十个小孩喊她“妈妈”，而且这些老人，对他们而言也都如父母一般，让他们享有天伦之乐。

　　虽然社会各界都肯定菩提长青村的示范作用，但村子依然前途未卜。因为是公家的地，几年前当地政府就曾要拆掉村子，是志工们一直以来的努力游说，才让村子保留至今。当地政府当下的规划，是明年将村子拆除。陈芳姿双手合十说：“希望上天保佑，还能保留下来吧！”

　　不久前四川省大地震发生，迄今已有几批大陆学者前来长青村取经，陈芳姿说：“灾难过后，安置受灾者对一个富裕的社会来讲并非难事，最难的部分，在于如何做好心理复健。希望长青村的经验，能给大陆灾区带去一点帮助。”(王平 王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