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讲述70年前上海解放：隐蔽战线发挥了重要作用

　　70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战上海”

无图说

　　■演讲　刘统　整理　本报记者　徐蓓

　　日前，军事史专家、上海交通大学教授刘统来到闵行区“修齐讲堂”，围绕其为纪念上海解放70周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所著的新书《战上海》，讲述了1949年5月至1950年5月解放上海一年间发生的惊心动魄的故事。

　　上海解放前，国民党留下了一穷二白的烂摊子

　　当年解放上海的时候，共产党面临一个前所未有的难题，那就是虽然在战场上打败了国民党，但是如何建设上海这样一个国际化大都市。

　　在1949年3月召开的中国共产党七届二中全会上，毛泽东向全党提出了郑重的告诫：夺取全国胜利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今后的斗争更加漫长更加曲折，务必要保持艰苦奋斗的精神和谦虚谨慎的作风。这两个“务必”告诉我们，中国共产党面临着巨大的转折，这个转折关系到中国共产党能不能站得住脚，关系到新中国能不能健康成长。而这个转折的焦点就是解放上海。

　　上海当时是远东最大的城市，也是中国的经济金融和国际贸易的中心。在上海解放之前，蒋介石已经做好撤往台湾的打算，他让他的亲信在上海实施了一个长达半年的撤退计划。他们用国民党的军舰运走了国库里的黄金、白银和资产，同时他们还运走了大量的战略物资。总而言之，就是给共产党留下了一个一穷二白的烂摊子。

　　进攻上海的时候，指挥员粟裕形容这一仗是“瓷器店里打老鼠”，不能把上海打烂了——如果把上海打烂了，还建设什么上海？所以进攻之前，解放军汇集了地下党的大量情报，把上海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决定在外围解决战斗，尽量不要在市区内作战。

　　一开始，解放军想把国民党军封锁在吴淞口，全部歼灭。但是，汤恩伯也把重要的兵力都集中在了外围，战斗相当艰难，我军付出了很大的伤亡。后来，我们采取了“围三阙一”的战略，留出一个吴淞口，让他们从海上逃跑，这样国民党军再无斗志，出现了大崩溃。

　　市区里的战斗主要集中在苏州河两岸。在当年的百老汇大厦（现在的上海大厦）和四川北路上的邮电局，国民党军利用高层建筑，用机枪严密封锁，解放军不能用重武器，只能用轻武器作战，所以造成了很大的伤亡。当时27军的前线指挥员问军长：是我们解放军战士的生命重要还是资产阶级的大楼重要？聂凤智军长回答说，这些大楼虽然是资产阶级的，但是我们很快就会把它们解放了，它们就是无产阶级的，所以我们一定要把上海保住。

　　在这种情况下，隐蔽战线的同志发挥了重要作用，最后把国民党军队的司令刘昌义争取过来了。刘昌义宣布起义，于是解放军迅速冲过苏州河，解放了杨浦区、闸北区。这样，上海就获得了全部的解放。

　　“银圆之战”，

　　显示了共产党的铁腕钢拳

　　上海解放之后，共产党才发现情况有多严峻。每一家银行都是空空如也，只有私人银行里还剩下20多万银圆，煤、粮食只够用半个月。上海500万人每天要吃要喝要用，怎么养活这500万人呢？

　　好在我们有备在先，东北、华北解放区源源不断地把粮食、棉花运到上海。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当时铁路还在逐渐修通，大部分粮食只能通过船运，有的甚至用小推车从山东运到上海。所以，这也是一场看不见的人民战争。

　　1948年到1949年是国民党的“崩溃之年”，国民党的票子天天贬值。进上海的第一步，就是要用人民币换掉国民党的法币、金圆券。当时陈毅命令一个车队40多辆卡车，装载刚刚印好的4亿元人民币的新票子，开进外滩中国银行，然后宣布用人民币兑换金圆券。

　　然而，上海的投机贩子不认人民币，他们只认银圆。当时南京路的四大公司都用银圆来标价，一双皮鞋几个银圆等等。于是，南京路上到处都是银圆贩子，拿着银圆换人民币。结果，短短10天时间，人民币疯狂贬值，从原来的100元人民币换1块银圆，一下子贬到了1200元人民币换不到1块银圆。

　　陈毅同志坐不住了，派侦查人员侦查投机贩子的老窝在哪里。结果发现，在汉口路的证券大楼，那些原来炒股票的商人现在都在从事银圆投机。1949年6月17日这一天，大队解放军一下子包围了证券大楼，把证券大楼里的投机商彻底一锅端。马路上的银圆贩子立刻四散而逃，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共产党用铁腕钢拳治理投机，比国民党厉害多了。

　　进上海后的第一场银圆之战，显示了共产党的铁腕钢拳，也显示了共产党为了稳定物价、稳定市场、稳定上海人民的生活而付出的巨大努力。

　　管理上海，不能再用战争年代的那套经验

　　当时，国民党的主力部队驻扎在舟山群岛，他们仗着有空军有海军，封锁了长江口，布下水雷，不允许外国船只进出。原来上海是个外向型城市，当时上海人吃的米叫暹罗米，是从泰国、越南进口的，上海很多纺织厂用的棉花原料是澳洲棉、美国棉，现在一下子都被国民党封锁死了。

　　最严重的问题是连原油也没有了，上海储存的石油是烧一升少一升。当时上海困难到什么程度？公共汽车烧不起油，于是有个工程师设计了一个烧煤的锅炉，用锅炉产生的热气来推动汽车，这样在马路上跑的公交车有四五十辆。

　　主持中央财政经济工作的陈云同志来到上海，决定把上海的经济模式从外向型转为内向型。把解放区的煤、棉花、粮食运到上海，让上海的工厂开工生产，然后由国家收购纺织品等产品，再销到解放区。

　　上海当时的局面非常混乱。打仗时，有很多难民跑到上海，在上海的街头流浪。国民党还有一批特务隐藏在上海的各个角落。1949年5月到6月，上海发生的盗抢案是最多的。对于共产党来说，稳定社会是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

　　当时上海每个十字路口都有解放军站岗，但仅仅靠解放军抓坏蛋，哪里抓得过来？这时地下党的同志就出主意，可以团结上海的旧警察维持治安。上海当时有20000多名警察，他们是租界里的外国人训练出来的，同时又对自己管理的片区非常熟悉。于是，共产党派干部进驻警察局，宣布所有的旧警察留用，旧警察们的情绪稳定了，积极配合我们的警备部队开展工作。通过他们引路，警备部队在上海发起了几次大抓捕行动，把那些强盗、土匪、特务一扫而光，然后又把收容的难民遣散回原籍。

　　在治安管理的过程中，地下党同志又向领导提了个建议，为了保证上海的长治久安，必须管理好户口。于是，1950年，上海建立了一整套完善的户口制度。当时上海的户口制度在全国是走在最前列的，也是最严密的。如果你生活在上海，那么你的迁移、工作变动、结婚，甚至家里来了什么人，全都记录在案。这样一来，上海的社会稳定多了。所以说，共产党在社会治安方面也进行了重大的改革。

　　面对上海这么复杂的情况，共产党人不可能再用战争年代的那套经验，而要发挥创新能力，学习怎样管理新上海。

　　打一场经济战线上的“淮海战役”

　　在上海稳定和建设的过程中，最大的问题还是经济问题。

　　陈云同志说，上海要变成一只生蛋的“母鸡”。上海当时是全中国最重要的经济中心，怎么能只接受解放区的援助，而不给国家上缴财政收入呢？但是，要让上海的工厂开工，生产、销售、盈利，它们才能缴税。

　　而当时，上海的资本家很少有不投机的。为什么？面对动荡的市场，他们都拿出自己的活动资金，去市面上炒东西。看见共产党的大米来了我就吃进，看见共产党的棉花来了我就吞进，然后囤积，等着涨价，这样赚钱来得容易。可以说，上海的投机势力非常猖狂。

　　于是，为了保证上海的米、棉花、煤的稳定供应，共产党采取了一个办法——发实物工资。比如你的工资是100元钱一个月，就把100元钱折成40斤米、100斤煤，加上一丈多布。这样，不管物价怎么涨，你总能得到这么多粮食和煤。

　　当时，上海有一些国营的商店，但国营商店进的货很快就被那些投机商人抢购了，拉到他们的仓库里囤积。这些商人钱不够怎么办？到钱庄去拆借。拆借到什么程度？当天借高利贷，当天就还利息，他们想用快进快出的方法赚取更多的钱。

　　于是，陈云同志决定发动一场经济战线上的“淮海战役”，狠狠打击投机势力。全国各地的商业机关经统一部署，开始把东北、华北的大米和棉花源源不断地运进上海，结果这些商人全部吞进，拉到仓库囤货。没想到，大米和棉花仍然不断运来，而且还不断降价，今天大米10元钱，明天9元钱，后天8元钱。这下投机商人慌了，顶不住了，只好蚀本割肉往外吐。这样，陈云同志打的米粮之战终于赢了。

　　经过这场斗争，陈云得出了一个重要的经验，那就是关乎国计民生的重要的生产资料，不能掌控在私人手里。由此，陈云萌生了统购统销的计划经济模式，开始设计粮票、布票、工业券等等。此外，陈云还计划建立一大批强大的国营单位，包括烟草公司、盐业公司等等。

　　可以说，共产党在上海的这些斗争经验，后来演变成了新中国的经济战略和经济政策。

　　杨树浦发电厂

　　被轰炸的前前后后

　　国民党在舟山群岛封锁了半年多，一看共产党没有崩溃，蒋介石就下令对上海进行轰炸。1950年初，上海遭遇了一场最大的灾难。

　　因为当时解放军没有防空能力，没有飞机，所以国民党肆无忌惮地派飞机轰炸上海。其中最大的一次轰炸是1950年2月6日，目标集中在杨树浦发电厂。

　　杨树浦发电厂是当时东亚最大的发电厂，负担着上海85%的电力。这个发电厂当时不是共产党领导的，还是美国资产，由美国人、英国人管理。2月6日中午，国民党的十几架轰炸机飞到上海上空，准确投下炸弹，把杨树浦发电厂炸得面目全非。这对上海真是灭顶之灾，一下子上海的电力损失了80%，十里洋场全部黑灯，电梯吊在半空，抽水马桶也没法用，可以说上海全面瘫痪了。

　　当时在上海，解放军一共只有20门高射炮，这些高射炮主要用于保护市委市政府、党政机关以及重要的军事设施。像江南造船厂、杨树浦发电厂这样的大企业，只能在房顶上架一个重机枪保护，而重机枪最远只能打3000米，所以国民党的飞机如入无人之境。

　　此外，我们没有雷达，没法预警。当时陈毅同志招了一批上海交通大学的学生，让他们利用国民党遗留下来的旧雷达，看看能不能发现敌机。所以，中国的防空雷达部队是上海交大的学生率先组建起来的。

　　当时上海还有几家小发电厂，可以发点电勉强供应市民，每家每天晚上只能亮一个小时的灯。陈毅同志只好发电报给中央请求支援。

　　当时毛泽东和周恩来正在莫斯科访问，双方签署了中苏友好条约。条约规定，中苏两国结为政治军事联盟，当缔约的任何一国受到其他第三国侵略时，另一国必须全力给予政治、军事援助。条约刚刚签字，上海就被轰炸了。于是，斯大林把苏联最精锐的莫斯科防空部队派往上海。这支防空部队是个混成军，其中包括一架最新的喷气式战斗机，还有一个高射炮团、一个探照兵团、一个雷达团以及三个空军团。

　　陈毅立即命令15万解放军秘密修筑江湾机场、大场机场、龙华机场和虹桥机场。不久，苏联空军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上海。

　　国民党的飞机不知有变，照样前来轰炸。结果，国民党的螺旋桨飞机一进上海浦东，马上被雷达锁定，探照灯把天上照得白亮白亮的，苏军喷气式飞机一下子就把国民党的飞机打了下来。

　　这下上海人民高兴了，从十六铺坐轮渡，成群结队地去浦东参观被打落的国民党飞机残骸。

　　国民党在一个乌云密布的日子，派王牌飞行员驾机飞抵上海上空侦察，结果倒吸一口冷气，原来龙华机场、虹桥机场排列的都是苏军战斗机。于是，蒋介石被迫下令从舟山撤军。

　　1950年5月，舟山解放了，上海终于安全了。

　　不忘初心，

　　就是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回顾解放上海这一年惊心动魄的斗争历史，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能够迅速稳定局面，恢复上海的生机、保卫上海的安全？

　　第一，中国共产党是人民的政党，解放军是人民的队伍，中国共产党人的宗旨就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正是因为这个宗旨，解放上海的第一天，陈毅就下了死命令，绝对不许进民宅。所以，解放军睡大街的照片，一下子就征服了人心。这说明什么？说明这支部队是一支真正为人民服务的部队。解放以后，共产党人进行了这么艰苦复杂的斗争，竭尽全力，也是为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因为他们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所以他们赢得了人民的拥护、尊重。上海500万人民和共产党团结起来，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

　　第二，共产党人非常善于学习，非常善于适应新的情况。进驻上海之后，面对复杂的情况，共产党人不断学习，尽快熟悉情况，尽快制定政策。而且，经济政策、城市治安政策等都雷厉风行地贯彻下去，显示了中国共产党组织的强大。我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一个巨大的群体在战斗，有了这个团结的群体，才能战胜各种各样的困难，才能完成中央交给的任务。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上海更是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今天的上海是全世界最有活力的城市之一，是全世界最发达繁荣的城市之一，喝水不忘掘井人，回顾70年的奋斗历程，我们不能忘记前辈们所做的努力和奋斗。今天，虽然我们不像过去那么艰苦，但是我们还有很多新问题、新困难需要克服，所以，我们要不忘初心，要继承老一辈共产党人艰苦奋斗的精神。有了这种精神，有了这种作风，就能克服一切困难，把改革开放的事业做得更好，为上海人民带来更多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