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外祖母要我背“人之初”，当然不是背全文，背开始几句而已：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她整天就把这宝贝拿出来，其实我背来背去，都不懂自己在背什么。

　　后来长大一些，有点创意的时候，就把人之初，改为“性本淫”，把外祖母气到半死，鸡毛帚如雨般打下来，打到我的屁股黑青。

　　六十年代，我已是个少年了，买了很多的《生活杂志》(LIFE)，那是我最喜欢的时事杂志，原因是照片很多，而且全在现场拍摄，除了肯尼迪总统兄弟先后被暗杀之外，其他抢位的新闻包括越南战争、美国大学反战暴动、嬉皮士(Hippies)的藐视世俗、披头四(Beatles)引起的狂潮、影星李察波顿(Richard Burton)送给他太太伊莉莎白泰莱(Elizabeth Taylor)的大钻石，还有黑人争取平权的示威暴动。

　　那是我的少年反叛期，于是我问外祖母，“黑人之初性本善吗？”

　　她是个没受教育的老太太，给我这样一个答案：

　　“黑人之初，性本恶”。

　　她说黑人黑黑色，黑黑色就是坏人，报纸上看到他们的新闻，不是暴动就是示威，这样的人当然性本恶啦！

　　我开始跟她争辩，说黑人是由于争取平权才示威，白人警察用警棍毒打他们，还开枪扫射，所以“白人之初，才是性本恶”，她气到半死，大骂“死仔！死仔！竟然跟我顶嘴！你祖母吃盐多过你吃米，你懂什么？”

　　她的鸡毛帚跟着就来了，可是我年少有力跑得快，穿的牛仔裤又厚，她的“武器”再无用武之力，我还说她跟美国白人警察一样，是暴力主义者。

　　她知道我长大了，往后懒得再理我，我继续看《生活杂志》，吸收得越来越多，英文也逐渐进步，慢慢会分析一些美国大事，我的论点，当然是很幼稚的。

　　七十年代我去美国，开始真正接触到黑人，在纽约差点被黑人打抢，在亚特兰大(Atlanta)却认识了不少黑人朋友，他们告诉我被白人歧视的不公平，说他们不惜牺牲生命，也要争取平权。我到黑人教堂，发现他们很会唱歌，即使在校车上，司机也可边唱边开车，学生大力踩踏巴士附和，整辆巴士左摇右摆，真有节奏感！

　　我逐渐明白，人之初，黑的白的，有善也有恶。

　　(摘自新加坡《联合早报》 作者：姚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