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季羡林:不愿陪孔子吃冷猪肉 为抗日卧轨被忽悠(2)

　　为抗日卧轨却被忽悠

　　羊城晚报：您曾经为他写传记，应该对季老的生平事迹都很熟悉，他在口述当中补充了哪些细节呢？

　　蔡：我出于责任，很多时候确实逾越了学生的身份，比较平等地与老人家交谈，刨根问底，挖掘出了不少前人没有提及，包括先生自己也没有在散文里写过的故事。比如说他曾经在文章里提到自己曾经为了宣传抗日卧轨，虽仅此一句，就明确了整个过程。

　　羊城晚报：季羡林先生年轻时候对于参加政治活动的态度是什么样的？

　　蔡：清华入学以后，季羡林有一个论调：政治都是肮脏的，历史上也肮脏，现在也不干净。就是这个论调。所以他说：“胡乔木半夜到我宿舍里劝我参加共产党，我说，我不干玩命的事，我不是那个材料。”因为这个原因，季先生参加的政治活动不是很多，主要是到清河去宣传抗日，应胡乔木之邀到郭佩苍办的大众夜校上课，讲《农民千字课》。这些在《清华园日记》里都有记载，而没有记载的是参加了1931年的绝食活动。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青年都热血沸腾，再加上季老本人直接受过日本人的气，在街上差点挨了一刺刀，所以他特别痛恨日本鬼子。当时，他和清华一百多个学生去到前门火车站，打算拦火车去南京请愿。大家上去让车长开车，车长提示说：“你们这样，我怎么开，罪过太大了啊！”学生们悟出来了，其实车长也想帮这些青年学生，是要他们采取极端行动做胁迫状。于是他们就卧轨，季先生也在其中，他说，“真是把脑袋枕在铁轨上，眼睛看着的是那个绿旗红旗：红旗，车就不开；绿旗，车开。所以我们这些‘ 傻瓜’躺在那个铁轨上，心里其实也很紧张”。上了车，学生中的国共两党代表就开始争夺领导权，季先生就在中间看热闹，当时好像国民党那派赢了。

　　到了南京，学生们走到总统府开始绝食，季老回忆说，看见总统府里面放着饼干箱子，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箱子，但是学生们当然不为所动。后来蒋介石派人把学生们引到中央军校，到半夜真的出来见了学生。可是当场就训斥他们说：“你们从北京来，难道没有看见我运兵的车一列列过去吗？我已经派兵去抗日了，你们怎么没看到？”这样的话居然就把清华学生给忽悠了。实际不是真的。季先生说，北大学生就没上当，坚决不肯转移或者吃饭，最后只好叫当兵的两人一个地架走了，当时他们对北大的学生佩服得不得了。从那以后，季先生对蒋介石就没有任何好印象，觉得他是个大骗子。

　　两段尘封的情感往事

　　羊城晚报：那么关于季承书中也提到过的德国姑娘伊姆加德，季老一直讳莫如深，您有没有问到？

　　蔡：这个季先生也真是首次讲得比较清楚了。季先生1935年到德国，和德国姑娘伊姆加德相识于1938年之后，她是季先生一位同学田德望先生的房东的女儿，开始交往一直很普通。1940年以后，季先生已经确定了博士毕业论文了，德国的大学要求论文必须打印，但季先生不会打字又没有打字机，有次偶然在伊姆加德面前提起，姑娘表示家里有台旧打字机，可以利用下班时间帮他打字。季先生当然很高兴，实际上这种帮助也是付工资的，他当时在大学汉学研究所当讲师，每月350马克的工资，足够支付伊姆加德打字费了。

　　慢慢地，他们之间确实产生了普通接触之外件一些情愫，这时因为战争的关系，季老跟国内已经好几年音信完全断绝，家庭是不是还存在一概不知。季老告诉我，伊姆加德很内向，德国女孩像她这样的很少，伊姆加德一直没有男朋友。而德国女孩如果出入没有一个男伴陪同左右会觉得特别没面子，伊姆加德也很渴望一个“骑士”。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上，女孩主动的成分居多，其实季先生当年也还是有些自卑感，他在日记里写：自己没有权利去追求这么美丽的女孩，因为他小时候得过天花，所以脸上有一点浅麻子，心理上多少有点障碍。

　　1945年二战结束，季先生的老师为他在剑桥大学谋到一个职位，伊姆加德认为如果去那里，自己便可以一同前往，因而很高兴。但是季先生还是决定回国，去承担家庭的责任。季先生当时在日记里也写到，在梦里经常醒来，哭母亲，也梦到自己的家。他的感情世界很细腻的，只是这种细腻不通过语言而是通过文字。

　　羊城晚报：季老看来并没有回避自己感情方面的一些经历。

　　蔡：对，他还提到一个人：就是1946年他回到北大工作，当时中文系主任马玉藻的女儿马理是文学院院长汤用彤先生的研究生，汤先生就派马理给季先生当助手。马小姐也有意于季先生，但他当时碍于济南老家叔父的威严等原因，还是拒绝了。后来马理生活也并不幸福，患肺结核很早就离开了人世，所以季老觉得感情上有点亏欠。

　　中国的几位恩师

　　羊城晚报：季老的“恩师谱”都有些什么内容？

　　蔡：他一共点了八位老师，德国有西克、瓦尔德施密特、布莱恩、哈隆四位，中国也有四位。

　　季老说，中国四位恩师，首先当然是陈寅恪，因为他在清华念书时，陈先生的《佛经翻译文学》课对他一生影响很大，令他走上搞佛教史、佛教梵语和中亚古代语言学术研究的道路。第二位是汤用彤，是当时北大文学院院长，表面不是季老的老师。但季老从一开始征得汤先生同意，听汤先生讲魏晋玄学，而且做了非常工整的笔记，一直保存到今天。第三位是胡适，季先生经常去胡适办公室汇报工作，受到胡适先生那种“我的朋友似的微笑”的影响，这么大的学者一点架子没有，这种风格影响了他一生，而且季老也感念胡适校长的知遇之恩，把他从国外礼聘回北大。

　　第四位是季老中学时代的老师董秋芳。他说，董老师是浙江口音，讲课大家听不懂，学生们考评时只给他勉强打60分。董老师布置作文没题目，只有黑板上四个字“随便写来”。季先生有一次写了1925年父亲去世、他和叔叔回家奔丧的情形，真情实感流露，董老师将这篇作文评为全班之冠，发现了他的潜能。因为在家里叔叔一直不看好他，认为他一辈子能当个邮务员，传宗接代，养家糊口就不错了。结果是老师发现了他的才干，“一下子把我的虚荣心给刺激起来了”，所以中学连考六连冠，最后成为清华的高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