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准谈《大风歌》：打破“权谋加后宫”叙事模式

连续剧《大风歌》海报

　　在中央电视台电视剧频道黄金时段播出的长篇电视连续剧《大风歌》，是近年来重大古代历史题材电视剧创作的一个重要的新收获。尤其在当前对于古代历史题材影视剧创作的纷争和批评越来越多的形势下，《大风歌》以其真正的、少见的历史美学品格彰显出它的卓尔不群，引起人们的高度关注。

　　其一，作为第一部形象地反映西汉初期由乱到治，也即中国历史上第一盛世“文景之治”的酝酿到开创的荧屏大戏，其历史真实性之强和历史文化含量之高都是罕见的。两位编剧具有历史修养和文艺创作的双重功力，并且是在深入地占有《史记》、《汉书》等第一手史料，又经过长时间的艺术构思的基础上投入创作的，这样的创作态度和创作过程使他们与那些看了几本稗官野史或相关历史的通俗读物就动手去编造的戏说剧、历史故事剧从根本上划清了界线，也和某些名为历史剧实则远离历史的影视作品保持了应有的距离：一、剧中的主要人物和绝大多数重要人物形象全都是具有真名实姓的重要历史人物，他们自始至终处于叙事中心，剧中的主要叙事内容全是直接关系维护国家统一与完整、减轻人民负担和发展经济、严肃吏治和严惩贪腐的重大历史事件；除艺术细节，虚构人物和情节很少，而且是服务于真实历史人物形象塑造的，很好地贯彻了“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创作原则。二、对刘恒、刘邦、吕后、韩信、萧何、陈平、周勃、陆贾、贾谊、薄太后、薄昭、赵佗等一系列重要历史人物的把握，对于事关国家民族命运的所有重大历史事件的缘起、实质、解决过程及其后果的揭示，整体上都严格忠于历史，经得起与第一手史料的对照。三、在历史氛围的营造上，在大量细节描写上，努力靠近历史、还原历史，包括对各种礼仪和仪式、社会众生相和垦荒、灭蝗、地震、流民乞讨等的描写也尽量做到于史有据，在细节描写中具有相当高的历史文化含量。正因如此，观众看了片子就像走进了当时的历史。

　　其二，正确处理治国方略与权谋的关系，打破“权谋加后宫”的叙事模式，有力地提升了全剧的历史美学品格。唯物史观告诉我们，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矛盾是社会发展的基本矛盾。与此相联系，评价包括帝王在内的重要历史人物的最高尺度或最终尺度，是看他提出和推行的大政方针（治国方略）是否符合生产力和整个社会前进的要求，而不是看权谋加后宫，否则就有把历史道德化的危险。那些热衷于“权谋加后宫”模式的片子，把中国古代史写成一部权谋史，不但误导了人们对历史的认识，也降低了片子的美学品位。当然，权谋和后宫生活也是历史的一部分，问题的关键在于怎么写。《大风歌》的高明就在于：一、它并未回避权谋加后宫。剧中真实描写了吕后用权谋诱杀韩信、吕后在后宫残害戚姬和赵王如意、吕后强逼汉惠帝刘盈娶外甥女张嫣并让张嫣假装怀孕、窦女受冷落后用琴声打动刘恒、邓通献媚汉文帝等，但所有这些都居于叙事辅线，在全剧情节中所占比例很小。二、更加重要的是令人信服地写出：正是围绕着北抗匈奴、南抚赵佗、灭异姓王、阻止刘姓王的分裂活动的矛盾冲突，围绕刘恒治理代国和登上皇位的矛盾冲突，围绕汉文帝勤俭治国、轻徭薄赋直至全免田租、鼓励开荒、废除连坐与肉刑、平反冤狱、惩治贪腐的矛盾冲突以及支持与反对贾谊改革主张的矛盾冲突，即围绕大政方针的矛盾冲突主导着国家的命运和盛世的开创，而权谋较量和后宫生活所起的作用是很有限的。这种深入把握历史本质真实的做法，才堪称达到了历史美学品格的制高点。

　　其三，用对盛世精神的真实再现打通历史与现实的内在联系，为当代发展提供有益的思想资料和情感动力。不能打通历史与现实的内在精神联系的历史题材作品是缺少感染力和震撼力的，而主观臆造的打通和影射的结果则可能更糟。正确打通的必要条件有两个，一是深入钻研历史，把握历史的本质，二是站在当代思维的高度，用先进的历史观和坚实的艺术功力去真实地再现历史精神。这正是《大风歌》创作者的优势，因而全剧对“文景之治”盛世精神的再现真实而又有思想发现的魅力：开创盛世的前提是维护国家的统一与稳定，出现盛世的最深广基础是天下百姓希望过好日子的要求与行动，制定盛世方略的关键是最高统治者体察民情和顺应历史前进的要求，保证盛世政策令行禁止的要害是最高统治者及其亲人的身体力行。这种盛世精神的现实启示是显而易见的。片子并没有抹去“文景之治”的时代局限性，更没有把汉文帝刘恒写成一个完人。相反，它真实地写出了刘恒把是否有利于巩固刘氏国家政权的统治作为决策的首要出发点，写他因顾忌军功集团的反对而减弱对贾谊改革主张的支持、因难以出口的私欲而重用邓通等，而正因如此，这个励精图治、47岁就死于积劳成疾的盛世开创者形象更有真实感和情感冲击力。尤其是剧中对刘恒毅然将失手打死吴王子的儿子刘启去吴地服刑、坚决将弄权害氏激起灾民暴乱却又曾有大恩于己的亲舅舅薄昭处死的真实呈现，很是拷问人心，就像一面镜子挂在了观众的头上。

　　李　准（作者为中国文联原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