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房中，久久无法回过神来，想起那些宝物不由失声痛哭，想起外子一时的懒惰造成永难弥补的憾事，更是怒气难平……

　　记不清是什么因缘，早在我来美国念书前对密苏里州的圣路易市就特别向往。回想起来，大概它的有名不只是它曾在1904的一年中连续办了万国博览会及奥运会，更因为在高中念美国地理时就学到圣路易是密苏里河与密西西比河的交会处，十九世纪以前陆运不发达，堪萨斯州的小麦顺着密苏里河送到圣路易去集散。那时的密西西比河上，美轮美奂的蒸汽船繁忙地穿梭其间，担任着所有的运输工作。当年西部拓荒者穿过圣路易城驾着篷车往西部去，所以它的别名“Gateway to the West”不径而走，而那因纪念篷车西征在密西西比河岸建造的“大拱门”(the Gateway Arch)，不只是圣路易市的地标，美国的著名景点，也是旷世的建筑物。

　　1981年初春，我们从德州迁往俄亥俄州，计划行程时，特地舍近求远绕道拜访圣路易市。当开车进入圣路易市，老远便看到那高插天际的拱门，仿佛是立在天边的一座拱桥，搭在那，迎接某位迟归的仙女。

　　下了环城公路，进入一住宅区，一栋栋欧式风格的古老建筑散发着中古世纪的建筑光辉及历史文化的气息。老屋的草坪上或曾是当年东邻家的少男爱上西邻家的少女时情歌对唱的场所，很容易让人唤起一部老片《Meet me in San Louis》的记忆，眼前彷佛出现了电影中浪漫的歌舞场景。

　　我们迫不及待地往拱门开去。经过市中心，典雅古意的老屋退出视线，代之而起的是黑压压的满街人群及斑驳破败的楼群。若非那道壮观的拱门吸引住我们，真会冲动地直驱过河远离这黑森森之地。

　　登上拱门顶端，遥见密西西比河岸旁停着多艘粉雕玉琢的楼船，我诧异如今还用它做交通工具吗？站在我们身旁的一位印度人，好心地告诉我们那些楼船都是当年的蒸汽船改装而成的餐厅，供人追忆十九世纪的繁华。建议我们晚上去那儿用餐，很有情调。老印是圣市居民，陪远来的亲友游览，已坐过十四次拱门的电梯。他又指点我们到拱门下面的观光中心去观赏拱门建造过程的影片，了解一下这六百三十英尺高的拱形建筑物，当初曾动用了多少建筑师去推算每一个着力点的力学。

　　在拱门上临江眺望，极目可见两条河远处的交会点。白茫茫的河水宛如一条银练遥接天际，远处的青山被河水隔成了另一个世界，河中沙洲，芳草萋萋、鸥鹭飞翔，正是李白游凤凰台时所见的“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仰望苍天白云，又不免错觉站在黄鹤楼头，吟起“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离开拱门已近黄昏，迎面见到一家“Motel”，外子居然懒性大发，就想住店。我看到满街的黑人，不由心中发毛，劝他到城郊去找 Motel 6，但他一则实在累了，二则为了晚上到船上用餐方便，便就近打尖。

　　那是家四合院式的汽车旅馆，入口处是办公室，四面楼房中间依着楼层是一圈停车场，停车场中间则是一片草坪。我们拿了房间钥匙，正要离去。那位负责订房的服务生却告诉我们，办公室前面的整排停车场都不能停车，我们要把车子停到旅馆后面的广场去。我们放眼一看除了办公室前面的一排停车场是空的，其它三面的停车场都停满了车子。可是为什么那么一大排停车场都不准停车，就算是接待客人也用不着预留那么多的空位。当下狐疑，一方面也陈情道，我们远道而来行李又多，能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停在院内。无奈那服务生，执法如山，毫不容情地赶我们停到后面去。我们开到旅馆后面，发现那里根本算不上是停车场，不但没有铺水泥，坑坑洼洼地到处都是垃圾，只零落地停了几辆车。我当场就想退房，外子不肯，我便要他把放在后座的大箱子搬入房间，他一看泥地难走，我们又住在楼上，便不肯搬。我搬不动，只背起装着随身衣物及重要细软的旅行袋上楼。一进房间我又担心起那只大皮箱，外子拗不过我说洗完澡就去搬。洗完澡后他匆匆下楼，只见他走到楼层转角，忽然大惊失色地往回跑，一面对着站在窗前观看的我大叫，“我们的车门不知怎地大开着！”我脑门一轰，情急跑到车旁只见那只皮箱已不翼而飞，后座下塞的收录音机及电子闹钟也不见了，车门旁的地上歹徒遗下一把撬门用的起子。

　　其实那箱中并无值钱之物，但有我的全套结婚照片、硕士论文、毕业证书、出国前老师送我的字画，尤其珍贵的是太老师写的大篆，好友画的工笔菊花。这些字画尚未裱褙，外行人看来根本是无用之物，对我来说却是无价之宝。我禁不住怔怔地流下泪来，接着便指天骂地，怎么短短一刻钟的时间，歹徒就将车中之物搬之一空！万幸的是车门并未损坏仍能正常锁住。我们跑到办公室去报备，那服务生竟说他们店中对住客的财务损失概不负责，尤其后面的墙壁上贴有告示，我们问他住店时为什么不预先示警，他说他没有那个责任，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一家黑店。我们愤怒回房，便打电话报了警。两位警员匆匆来到查案，详细地做下笔录并责怪旅管服务生，没有理由放着院中一大片的停车场不让客人停而要我们停到后面去，他要我们把车停到办公室门口，嘱咐服务生帮我们看守，若再有何风吹草动，立刻通知他们。虽然失物已杳不可寻，尽责的警察至少保障了我们投宿在此的安全。

　　我回到房中，久久无法回过神来，想起那些宝物不由失声痛哭，想起外子一时的懒惰造成永难弥补的憾事，更是怒气难平。外子铁青的一张脸，慢慢镇定下来，他也觉得那服务生十分可疑，很可能是他串通歹徒来行窃，一方面又说幸亏发现得早保住了车后行李箱中的全部家当，大难过后他脑筋似乎变聪明了，说字画将来回台湾后可以再去求，结婚照再回台湾去洗……既然失物难寻，再不该让自己坐困愁城，不如到船上用餐去吧！

　　我们出门用餐，顺便绕道后面停车场，指望歹徒良心发现把那些对他们无用之物丢回停车场，竟意外发现那里空空如也，连一辆车也没有。船上餐厅纵然气氛浪漫，我却在惊惧中食不知味。回到旅馆，原来的服务生已换班离去，接班的服务生已接到警察指示继续帮我们看守车子。回房后，我们夜不成眠，掀起窗帘往外看，赫见整座院中只稀稀落落地停了几部车，白天的车水马龙都到哪里去了？我们这才断定，白天真的受骗了，后面那片泥地哪里是旅馆的停车场！若非发现得早，若非报了警，若非现款证件都带在身上，后果真不堪设想。

　　到达俄州后，我联络德州理工大学，得知毕业证书不能补发，论文更不可能为我复制一份，唯一能补救的是申请一份注明拿到学位的成绩单。我自然不可能再去求取字画，如今午夜梦回，仍旧会思念我那些未曾找回的心爱之物。(摘自美国《世界日报》/典乐 寄自加州 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