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主要经营服装的百货大楼，在生意最为繁忙的周末突发大火，2000多名顾客和员工遭受飞来横祸，15名被困人员逃生，其中一名48岁的女清洁工下肢被烧焦，当场遇难。
这是4月9日15时左右，发生在青海省西宁市城西区纺织品大楼的悲惨一幕。这是今年以来，西宁市发生的最大一起火灾事故。
4月10日1时许，中国青年报记者赶至火灾现场。
当时，纺织品大楼的明火刚刚被扑灭，但大楼已经面目全非。昔日外表光鲜的大楼，通体被烧黑。
记者在现场看到，烟雾依然没有散尽，消防车辆仍在持续不断地向烟起处射水。大楼里，消防官兵正在进行最后的搜索。
惊魂逃生
4月9日，地处青藏高原东部的西宁市，乍暖还寒。
出事的纺织品大楼为西宁市历史较长的高档商场。旧楼共有10层，1至5层是卖场，6至10层为办公区，与西侧新楼相连。知情人士称，旧楼和新楼之间有通道相连。救援中，为避免火势进一步蔓延，现场指挥部曾作出“切断”连接通道的决定。
尽管截至目前官方尚未公布火灾原因，但民间流传着诸多版本。可以确定的是，火灾起于纺织品大楼东侧。当时，大楼东侧正在搞装修。这一点，可以从尚未拆除的脚手架看出来。
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是，当时装修工人的工棚内正在使用电炉子，可能是因为用电不慎引起燃烧，最终酿成大祸。在火灾现场，消防官兵对火灾原因三缄其口。一直在现场指挥的青海省消防总队政委林铁钢几次婉拒了中国青年报记者的采访请求。
火势从东向西蔓延，7个小时后，大火和浓烟在穿过旧楼后，窜进了西侧的新楼。2000余名旧楼内的顾客和当班员工遭遇惊魂一刻。
多名受访的顾客和员工表示，火灾发生时，大楼的消防报警系统并未响起。“只听见有人喊着火了。”一位在一楼销售化妆品的店员说。她告诉记者，好多顾客钱都没让交，急忙都疏散了。当时的混乱场面不难想象。
“刚开始没在意，但很快浓烟进来了，电停了，黑咕隆咚的。当时跳楼的心都有了……”回想起逃生的过程，惊魂未定的李彩霞再一次忍不住留下眼泪。
她告诉记者，事发当时，她和4名同事一起在8楼值班。发现已被浓烟包围无法逃生后，几人只好用湿毛巾捂住鼻子，躲进厕所。随后，几人试图用拖把、衣服堵住门的缝隙，但仅过了十几分钟，浓烟从缝隙涌入狭小的卫生间，呼吸渐渐变得困难。更要命的是，当时几个人的手机要么进水，要么没有信号，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而大火正在逼近。
“生平第一次那么恐惧，特别害怕。”李彩霞说。刚开始大家还有力气喊“救命”，但后来“嗓子都没有声音了”。逃生的希望变得渺茫，有人甚至开始立遗嘱。紧要关头，5人中唯一的男性李杰站了出来，这位刚结婚不久的年轻人一边打碎了玻璃，一边不断用水打湿木头门，并鼓励大家要团结。
灾难面前，总有一些细节令人感动。江西人张美英和丈夫罗雄这对平凡的夫妻就诠释了患难与共的真情。火灾袭来时，这两位外来务工者正在6楼搞装修。起初，他们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浓烟钻进来，两人被火围困。在漆黑一片的楼道里，丈夫拉着妻子的手，二人相互搀扶走到顶楼，“直到没烟的地方，两个人抱在一起”。
这位打工的妇女也想到了死，但她放不下远在江西老家的11岁的女儿和9岁的儿子。两人最终坚持到消防员发现他们，并获救。
现在，夫妇俩均在青海省交通医院接受救治。据医院急诊科主任石建国介绍，该院共收治了14名伤者，其中重症病人5名。这5人呼吸道症状明显，目前病情趋于稳定，生命体征明显，有待进一步观察。
西侧新楼里的员工撤退则要从容得多。在位于西侧新楼一层的周大福金店，员工们将所有金银首饰全部装柜后，才撤离现场。
消防瓶颈
根据中国青年报记者获得的消息，西宁市公安消防支队119调度中心在4月9日15时03分接到报警电话。此后，随着火势的不断蔓延，西宁7个消防中队和临近的海东地区4个消防中队也加入了救火。官方消息称，当天西宁、海东的500余名消防官兵和43辆消防车参与了救援。
所幸，当天，119调度中心没有再接到另外的火警报告。
据当地居民介绍，火灾发生的大致时间在14时50分左右。民间有说法称，最初，大楼的保安试图自行扑灭，在无法扑灭的情况下才报了警。截至发稿时，记者仍无法证实该说法。
“刚开始来了两辆消防车，没几下，水就没了。”在纺织品新大楼周大福店工作的一位年轻员工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起先没有明火，只有浓烟，持续半个多小时后，才看见了明火。”
这一说法得到了许多目击者的证实。那一刻，在大楼内焦灼地等待救援的被困员工李彩霞也说：“眼睁睁看着火越来越大，消防车来了，又没水，四处找水。”
“水好像供应不足。”19岁的目击者何军说。据他的观察，消防员起初有点手忙脚乱，“刚喷了这边，火势稍小，那边又着起来了。”
“如果刚开始多来几辆消防车，火就不会烧得那么大。”有目击者抱怨说。
对此，西宁市公安消防支队副政委叶建亚的解释是，“救人是第一位的。先是疏散和救人，在确认大楼内没有人员的情况下，才发起进攻的。”
他向记者证实，当天西宁市消防“几乎出动了全部力量”。
据当地媒体披露，亲临现场指挥的青海省省长骆惠宁建议：“能不能通过城市供水管道直接向消防车提供水源？”这一建议很快得到落实。
记者在现场发现，一条长近400米、直径达10厘米的白色管道从毗邻的学院巷直通火灾现场。在被封闭的西关大街，停靠着数辆供水部门的车辆。由于火势凶猛，一时难以扑灭，消防用水一度供给困难，西宁市甚至出动了园林部门的洒水车。
现场一位消防战士向记者介绍说，一般情况下，消防水罐车能储水六七吨，大型水罐车则能储水十吨。但在高强度喷射的情况下，“也就能持续10分钟不到”。
目击者称，当天西宁市西北风刮得紧。值得庆幸的是，风向正好与火势蔓延的方向相反。“如果是东南风，则后果不堪设想！”现场一位中年男子说。
西部欠账
生命的逝去令人叹惋。而西部城市的日益发展和落后的消防能力形成了鲜明对比。
西宁市公安消防支队副政委叶建亚介绍说：“按照国家标准，(西宁)消火栓建设欠账率还比较高。整个西宁市，差几百个(消火栓)。”
事实上，消火栓欠账严重的不仅仅是西宁市。国内欠发达地区，尤其是西部地区普遍存在这一问题。记者掌握的一份国家标准《城市消防规划规范征求意见稿》中称，“市政消火栓等消防设施的设置数量和密度，一般应符合下列要求。市政消防栓应沿街、道路靠近十字路口设置，间距不应超过120米，当道路宽度超过60米时，宜在道路两侧设置消火栓，且距路边不应超过2米、距建筑物外墙不宜小于5米。”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业内人士告诉记者，按照国家规定的城市消防站的建设标准，如果管辖面积不大，应保障15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建设一个消防站，以保证消防人员接警后5分钟赶至现场，在最有利的时间展开施救。
而实际上，由于西部地方政府财政经费普遍紧张，消防欠账更为凸显。“政府一直在补课。”叶建亚说。
他坦承：“如果新楼保不住，就没办法了。”
公开信息显示，2010年，西宁市政府批准《西宁市消防部队装备建设三年规划(2010-2012)》，计划投入6076万元，用于购置缺编和更新消防车42辆，新增和更换消防员个人特种防护装备1167件套、抢险救援器材264件套，逐步解决西宁市消防装备建设的欠账问题。
叶建亚还透露，去年，西宁市消防部门花费2100万元改善消防器材装备，购置了高架消防车、云梯消防车等一批设备。
“如果没有(这些设备)，就出大事了。当时正值购物的高峰期，大楼内有两千多人。”火灾现场，叶建亚表情凝重地说。
一份内部材料显示，地处西部的西宁市消防装备建设欠账多，装备建设长期处于量少、质差、品种单一的局面。此番描述恰是西部许多城市消防欠账的缩影。
有专家指出，目前我国主力消防车多数从国外进口，动辄几百万元，有的甚至上千万元。高昂的价格制约了消防设备配套，因此，有专家建议应加速消防设备的国产化，把价格降下来。
痛感西宁消防工作欠账之多，西宁市市长毛小兵曾表示：“要痛下决心、多方筹集、政府投资、坚决改善。”
相比城市的消防欠账，另一个容易被忽视的现实是，西部城乡消防发展更加失衡。甘肃省副省长张晓兰日前表示，甘肃农村97%以上的村庄既无消防水源，又无基本的防火灭火器材设施，发生火灾后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控制和扑救，往往造成“火烧连营”的悲惨局面。
张晓兰透露说，从甘肃的地域特点和火灾分布情况看，农村火灾依然占整个甘肃省总火灾起数的50%以上，许多农牧民因火灾“致贫、返贫”，生产、生活陷入困境，主要原因是农村基础设施建设发展相对滞后。
4月10日中午，在火灾现场，对着电视镜头，青海省消防总队政委林铁钢说：“两栋建筑一共是55400平方米，整个过火面积是8000平方米。应该说，我们这场火灾救得非常成功，非常出色……530名青海消防官兵奋不顾身，全力以赴，攻坚克难，把我们消防部队的风采，用这场火灾，全部展示出来，诠释出来。”
4月10日晚，受火灾影响被封的西关大街全线贯通，人来人往，重回喧闹。大火后的纺织品大楼仍被圈住，不让靠近。大楼被烟熏黑的主体结构渐渐被夜色吞噬，昔日的流光溢彩不再，过往的路人不时评说着火灾事件，不少人随手拿起手机拍摄着这幢建筑最为黯淡的一刻。
本报西宁4月10日电 记者 张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