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书店的新书架上见到一套三册的《西游记故事新编》(下文简称《西游记》)漫画，作者罗冠樵。翻看时觉得奇怪，因为风格颇怀旧，现在已经不会有这种漫画了，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几十年前在香港流行的儿童半月刊《儿童乐园》上连载的，现在出版社重新编辑出来再版。
具文人气质的连环画
虽说是漫画，其实与现在流行的漫画风格并不一样，在香港，这应该叫做公仔书吧。笔者对香港本土公仔书的印象一直模糊，内地的连环画有南北派画风之分，也有中国传统与现代美术画风之分，各个主流风格下再有因画家而异的具体细分，相较于此，香港公仔书给人的印象似乎就是天生天养自在生长的野草。
而这套《西游记》既与内地连环画风格迥异，也不同于其它香港公仔书。说与内地迥异，因为它故事跳脱，改编自古典小说四大名著之一的《西游记》。罗冠樵敢自己改编经典的故事情节，有的化繁为简，有的干脆抛开原著，用给小孩子讲枕边故事的口气自己编上一段——比如《西游记》原著开篇有对天地的描述，他就自己动手说了另一个故事：“很古很古的时候，天上的神可以和地上的人做朋友。地上有道行的人，也可以变为神。做坏事的人会忽然变成树木和石头，到他知道悔改了，又可以变回人。这就是神给人的处罚，并且也给他改过的机会，所以常有石头和树木变成人的故事。”——这样一段杜撰，说是中国神话也可，说是阿拉伯的神话也可，说是欧洲的神话也可。这种不管中西，怎么顺手就怎么用的自在，在内地的连环图里很少见。
此外，这套《西游记》的造型风格有明显的欧美特点，尤其是精怪，因是从动物草木变化来，所以你看罗冠樵表达那些动物的特征——牛魔王、兔精、鼬子精、马骝，说得大胆一点，那几乎就没有中国传统绘画的踪影，反而从迪斯尼的动画里你会发现更接近的风格。记得看手冢治虫的早期漫画《小白狮》也有过类似感觉，也许在战后的一个时期里面，迪斯尼的影响力比现在更强。
它与香港公仔书的区别，我想是在于绘画的认真和精良。《西游记》是部长篇，一个个故事画下来，都是彩色绘画，只靠罗冠樵自己一人。了解日本漫画工作的人会知道，这样的连载漫画，画家通常要请助理来分担背景和线条加工，若是彩色还要另计人手。对比起来，他独力完成这套全彩色的长篇连载，而且质素始终如一，这就是与其它香港公仔书的差别。香港后来也有了每周推出的全彩色漫画《龙虎门》、《如来神掌》、《中华英雄》，不过那已借鉴了日本漫画制作的经验，本质上与《西游记》这种带着文人气质的连载创作不同了。
后来才知道，罗冠樵1938年毕业于广州市立美术馆专科学校，主修西洋画，从1953年开始在《儿童月刊》做事。这种背景使他的《西游记故事新编》有一种认认真真的态度，又有中西夹杂的风格，这是上个世纪香港独有的，不可复制。
难忘的内地经典
笔者看内地连环画长大，难免拿二者比较。有看连环画经验的人，都不会怀疑1957年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六十册《三国演义》的经典地位，那套经典由众多画家分册完成，当年那些一流的画家因为国内政治提倡文艺为工农兵服务，只能放下身段来经营一套连环图，牛刀杀鸡，便宜了我们。
这套《三国演义》里，亭台楼阁之考究，攻城野战之恢宏，景深与广角之错落，以及三国人物特点拿捏之准确，几乎是把旧小说插画的传奇写意、未经现代化异国化的古朴中国风味、西洋画的构图、中国画的笔墨意境，以及新中国初期一种宏大的英雄主义历史叙事，完全纯化为一体了。日本游戏公司光荣(KOEI)制作的历代“三国志”游戏，插画采用的即是上海人美版的这套《三国演义》。
若说《三国演义》的经典出自上海人美，那么《西游记》的经典就是河北人美的那一套(上海人美、湖南也出过不同版本)。现在民间连环画收藏界，说起《西游记》，“老河北版”四个字是金字招牌。这套《西游记》三十六册，同样由多位画家共同完成。笔者很遗憾只看过其中的《齐天大圣》、《流沙河》、《通天河》几册，那种写实和神话相结合的画法，笔者怀疑一定是考证过寺观里的造像。也许《三国演义》里还因为现实题材让画家无法展开，到了《西游记》，那就真的是想象力的盛宴，《齐天大圣》一册最过瘾，战斗多、神将多、戏法多，各式各样的盔甲让画家画得过瘾读者也看得过瘾，孙悟空大战哪咤那一场，简直就是繁花满眼。
画中精髓 余味犹存
网上有位方家点评连环画，可谓得其三昧。略作引述：
“连环画家分南北两派，北派主要得益于传统壁画、水陆图粉本及师门家学渊源。南派主要得益于吴友如画宝及画坊。所以，画连环画，学北派可临摹永乐宫壁画，学南派可选吴友如画宝。也可南北不挡，直接学习体会贺友直的章法、刘继卣的骨骼造型、顾炳鑫的技法。此外，刘锡永的疏朗、赵三岛的坚实，也可反复临摹。”
“《三打白骨精》中之孙悟空，真具‘猴气’者。看其举手投足极具猴相，花果山一段又兼有王相。故比此书后出者，皆从中参考、临摹。按原书的描写，孙悟空应该围虎皮裙的，上美老版西游记有画孙悟空穿豹皮裙的，误。”
“山人考证，孙悟空一生有七套行头：一、在称美猴王前，是树叶草冠；二、在菩提老祖处学艺时，穿道童装；三、闹龙宫后，穿戴藕丝步云履、锁子黄金甲、凤翅紫金冠；四、做弼马温时，穿吏服；五、封齐天大圣时，内穿锁子黄金甲，外罩王袍；六、做行者时，穿绵布直裰，戴嵌金花帽，围虎皮裙；七、做佛爷时，一身金装。至于变化时节，服装皆幻化。”
“傅伯星西游记插图很好！这个西游记的画法，他向老画法靠。先前他的岳飞画传的造型，就有古法靠的倾向。这个沙和尚，受到密宗明王的影响，烈焰头，挂骷髅，妙极！”
也许是黄金时代过去了，所以一套《西游记故事新编》让笔者想起这么多有趣的事。
(摘自香港《文汇报》 文/唐生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