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动机

　　在古城西安，拉土车是个关注度极高的词汇，与其相伴生的词汇有“超载、超速、违章”等等。满载土方的运载卡车在市区里横冲直撞，屡酿车祸，成为城市交通安全的重大隐患，被人们冠之以“生命收割机”的恶名。

　　古城出行之痛，竟归结在一种运输工具上。拉土车何以成为西安市区里的“最牛的车”？它究竟给这个城市造成了怎样的损害？背后监管存在何种漏洞？本报记者对此进行了深入调查。

　　每当看到黄色拉土车这种体格庞大的运输工具时，西安交通大学三年级的学生李莹就会心生恐慌。不是她天生胆小，而是她知道太多关于拉土车引发的悲惨故事。

　　打开互联网搜索页面，键入“拉土车”三字，可以看到一堆关于西安市拉土车造成车祸的新闻。闯红灯、随意逆行、随路抛洒、高速行驶、随意鸣笛、胡乱停车———置交通法规、行人和其他车辆安全不顾的拉土车，成为西安市民闻之色变的“马路杀手”。

　　进入2010年以来，西安市区又连续发生数起因拉土车野蛮行驶造成的伤亡事故。在当地知名网站论坛上，许多网友对拉土车频频惹祸的行为进行了强烈谴责，甚至有网友对拉土车公开“宣战”，质问西安拉土车还要“疯狂”多久？

　　拉土车之痛“天堂里没有拉土车”

　　1月10日晚上7点，西安市民高维鹏骑着三轮车下班回家，在路旁被从身后驶来的拉土车当场轧死。拉土车随后逃逸。

　　高维鹏的嫂子孙亚娟对记者说，她坐在弟弟的三轮车上由南向北行驶，后面窜出来的拉土车忽然撞向三轮车，弟弟一下子就被甩了出去，当时并没有被车轧住。可肇事司机为了逃跑突然转向，结果高维鹏当场被车碾轧致死。

　　孙亚娟说，弟弟的妻子刚做过手术，还需要人照顾。车祸发生时，家里的两个孩子还在等着爸爸回家吃饭。完整的家庭被可恨的拉土车碾得支离破碎。

　　这是西安市进入2010年以来的第三起因拉土车引发的车祸。前两起事故中的遇难者，一位是在西安城里打工的老人，一位是准备去接孩子的母亲，他们都是在骑自行车时被疾驶而过的拉土车卷入车轮下。

　　拉土车的疯狂并未就此止步。2010年1月17日零时许，西安市北郊一辆拉土车在高速急转弯时，失去平衡引起侧翻，在车体滑行过程中致11辆轿车被砸、路边的两棵树被严重毁坏。目击者称，其场面宛若电影院里的灾难大片。

　　而在刚刚过去的2009年，拉土车制造的车祸也是频见报端。

　　2009年10月23日中午，西安市未央区一名刚放学的高中女生小雪被卷进拉土车的车轮。

　　小雪的父亲宋玉策说，事故发生后，先后有20多个目击者打来电话，均称看见拉土车在撞倒孩子后，又进行了二次倒车。

　　“要死掉多少生命，才能治住拉土车呢？”小雪的父母悲痛欲绝。

　　小雪的一名同学在祭文中写道：“我的同学，走好，天堂里没有拉土车。”

　　据可查询的资料统计，自2009年以来，西安市民在街头遭遇拉土车发生伤亡的事故急增，死亡人数近20人。在西安市区横行无忌的拉土车已成为对行人生命威胁最大的交通工具之一，当地市民冠之以“生命收割机”的恶名。

　　据了解，几年前，执法部门曾沿线设卡查处，在工地门口设立标杆限高，才让西安市拉土车猖獗的现象得以遏制。但进入2009年后，西安市地铁建设、城中村拆除改造及其他城建工程较为集中，导致拉土车营运量大大增加，相关事故也随之多了起来。

　　2009年10月27日，西安市市长陈宝根主持召开由7个辖区和城管、市容、建委、交警等11部门负责人参加的紧急会议，宣布在全市范围内开展为期60天的渣土运输专项整治活动，制定多条新举措，严管疯狂拉土车。

　　“允许拉土车违法现象存在，是城市管理者的耻辱。”陈宝根痛心地说，城市建设这么多年，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就因为疏于管理滋生了拉土车的疯狂，这种无法无天的行为必须得到解决。

　　“每个城市都有基建，却没有一个像西安如此严重。这样一种危害公共安全的行为居然这么多年都制止不住，我认为这是非常荒谬的事。”陕西省政协委员司全印说，“作为一个政协委员，我经常听到有人反映拉土车的问题，相信相关部门也不是一次两次听到此类的社情民意。中国有句老话叫‘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拉土车的问题始终没有解决，实在让人感到无奈。”

　　拉土车之惑暴利刺激与利益链条“畸形儿”

　　拉土车为何如此“疯狂”？

　　在采访过程中，记者听到最多的两个字是：利益。

　　通过多方努力，记者联系到了一位曾经是拉土车车主的许师傅。他告诉记者，前年他买了辆自卸车，办完手续后挂靠到一家正规车队里面，实际上只是交了几百元管理费，平时经营还是自己顾自己。他承包的西安市某城中村改造的土方项目，效益十分可观。

　　“说实话，刚开始干的时候，自己兜里真没多少钱，买车的钱都是贷的款。”许师傅告诉记者，他的一辆拉土车的利润每周应该在1万元左右，为了多拉快跑，就开始想尽各种办法降低成本。

　　许师傅告诉记者，节约成本最直接的一种方法是尽量多拉快跑。管理部门要求拉土车车牌号在车尾部放大，可跑上几趟泥土就自然把车牌糊住了，道路口的电子眼根本看不清，所以就可以开足马力，比正常速度多跑至少一二十趟。

　　许师傅对记者说，拉土车是按次收费，一天时间内拉的次数越多就越挣钱。为了多拉快跑，司机往往采取超速、闯红灯、逆行等手段减少单趟的时间。同时，施工工地为了降低自己的成本，会要求拉土车装得很满，从而造成拉土车冒尖装载、沿途抛洒。为加快营运效率，违规现象必然泛滥。

　　即使如此，相关部门的集中整治行动也应当有些效果，为何还会屡治屡乱？

　　“实话实说，做拉土车这一行，没有关系是几乎不能生存的。”面对记者的提问，许师傅略微思索后说，拉土车行业利润高是事实，但经营风险也很大。由于多个政府部门监管环节中漏洞很多，拉土车一旦出现违规违法行为，只要监管部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抬抬手就混过去了。

　　“我的拉土车在西安市某一辖区就特别安全，不会受到阻拦和检查。因为平时关系已经做通到位，即使遇到上级督查，我们不小心被抓住，也会拿出一套假手续来应付场面，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另一位拉土车车主徐师傅告诉记者，随着拉土车行业的壮大，现在开始衍生出专门为拉土车疏通关系的一些团体。这些人都神通广大，熟悉各个执法部门，能帮助办理注册手续，消除违章、通风报信，只要每月花上千把块钱，官方的许多信息都可以掌握在自己手里。

　　徐师傅的话，在西安市城管执法部门得到证实。受访的一名负责人私下向记者表示，违规拉土车和一些监管部门的个别执法者的确存在利益关系，导致日常监管和突击检查的效果大打折扣。

　　“有的拉土车违规被查后，司机还对交警耍脾气，声称后台很硬，根本不怕查。”在西安市北郊，一位要求隐去姓名的年轻交警对记者说，他的一名同事拦下违规拉土车后，司机马上打电话找人。本来是要扣车的，结果却因为一大串人情关系，只能罚款后予以放行。

　　拉土车之困各监管部门都有本难念的经

　　“打而不死，死而不僵；死而复生，卷土重来。”一位多年来与拉土车较量的老交警，用这样的话描绘出了拉土车屡经整治依然我行我素的状态。

　　拉土车如此疯狂的根源到底在哪里？当真有多个监管漏洞可钻？记者走访多个政府部门发现，多头管理是其中的大问题。

　　在营运流程中，拉土车在工地的行为由建委、市容园林部门管理；公安城管支队利用GPS监控系统，对拉土车行驶路线，超速、逆行等违法行为实施监控；车辆上路后，由城管执法局管理冒尖装载、沿途抛洒及违规倾倒现象；交通违章、交通事故以及肇事逃逸由交警部门管理。

　　由于各部门各管一部分，出现了相互独立、互不联络的局面。

　　记者了解到，市容园林局负责核发渣土营运证，对出现违规的拉土车可以取消营运资格。然而，其他执法部门很少将有关拉土车的违规情况进行通报，所以罕见拉土车被取消营运资格。

　　据了解，西安市的拉土车都装上了GPS监控系统。但是，GPS的监控权在西安市公安城管支队，处罚权却在西安市交管支队，拉土车的行车信息难以到达交管支队。24小时拉土车的监控一一记录在案，但却只能是“记录在案”而已。

　　西安市公安城管支队支队长黄安生说：“刚开始GPS定位系统出现时，拉土车司机还担心监控系统的威力，还偷偷拔掉GPS系统。后来他们发现即使有违法行为我们也拿他们没办法，竟然连GPS都懒得拔，堂而皇之地超速、逆行。这就是没有统一管理、资源没有共享的结果。”

　　“按照要求，有关部门应到工地派专人值守监督，可是谁来监督呢？”西安市交管支队的一位警官无奈地告诉记者，西安市很多工地都没有职能部门在场监督。而且，拉活一般都在深夜到后半夜，工地方自己派出的监督人员可以说是“形同虚设”。

　　在交通要道执勤的执法者也是有苦难言，因为执法者多是前半夜设关卡检查，而拉土车真正活跃的时候却是在后半夜。

　　“白天忙一整天，晚上还要待岗检查，从凌晨到早上六七点的时间段里不休息，谁受得了？”未央区城管执法队员王晓东说，后半夜执法的空白一直存在。正因为活动时间的差异，拉土车最紧张、最精神的时刻，却是各个执法者最沉寂、最疲惫的时刻。

　　陕西省政府法制办的一名负责人对记者表示，多家分管，结果就是谁都难管。如果没有一个部门真正全程监控拉土车营运问题，诸多部门之间的环节漏洞就很容易成为个别执法者敛财的机会。

　　拉土车之治应收归有关部门统一管理

　　西安市太华路街头，一名出租车司机告诉记者，近一段时间，拉土车肇事致人伤亡的事故已经开始超过酒后驾车。

　　近日，在西安某网站论坛里，一位网友怀着愤慨之情写下《给拉土车的宣战书》，引来诸多网友跟帖支持。有网友表示，希望自发组成队伍对拉土车进行扎胎、砸车；也有网友认为，以暴制暴的手段无法根除拉土车的疯狂之举，最终还需要政府的全面监管才能得以解决。

　　1月24日，陕西省政协十届第三次会议开幕。不少委员就群众反映强烈的拉土车治理问题，提出自己的观点。

　　陕西省政协委员刘建惠建议，政府有关部门应该考虑将这类车辆收归有关部门统一管理，成立市政运输公司，不得私人交易。所有建设业主需与市政运输公司签约，严格按照交通规则、时间限制和市政要求运输。

　　陕西省民盟法律委员会副主任金荣来表示，政府应对每辆拉土车装载量进行核定，通过“刷卡”等技术遏制多拉快跑现象。同时，对拉土车安装限速器，对超载超速或闯红灯的拉土车司机重罚。

　　“每个出土工地的管理和执法必须得到有效衔接。出土工地方要对拉土车负起责任来；工地监督方一旦发现进出工地的车辆存在违规行为，可以立即向执法部门反映，在源头管理上实现有效衔接。”金荣来说。 法制日报记者 台建林 法制日报通讯员 宋飞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