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币国际化与我国银行的国际化经营

　　中国银行副行长 陈四清

　　人民币逐步实现区域化和国际化，是我国经济和金融发展的既定目标，是我国重要的国家战略。近年来，人民币现金跨境流通自1997年以后持续增长，人民币作为支付货币在我国与周边国家的边境贸易中使用日益增多，2009年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业务试点成功启动，人民币国际化迈出了重要而坚实的步伐。虽然人民币国际化仍然处于起步阶段，但随着我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和人民币汇率稳步走强，人民币走出国门并成为国际货币是必然趋势。人民币国际化将使我国经济金融体制面临深刻变革，对于银行业而言，将获得开拓国际市场、实现国际化经营的契机，对银行未来发展具有重要战略意义。

　　一、人民币国际化的路径选择

　　货币国际化是指货币成为国际通用的计价、结算、交易、投资和储备货币并达到一定规模。一国货币要成为国际货币，一般要经历三个阶段：一是周边化，即在周边地区的现钞流通和使用；二是区域化，即成为周边地区贸易和金融交易的计值、结算和流通货币；三是国际化，即成为储备货币，实现真正国际化。从目前世界主要货币的国际化过程看，有美元模式、欧元模式和日元模式等三种模式。美元模式是通过“二战”后全球性汇率制度安排得以确立，基本不可复制；欧元模式是通过区域经济一体化和让渡货币主权得以实现；日元模式是通过汇率自由化、贸易自由化、资本流动自由化、利率和金融市场自由化，使日元成为国际经济活动中比较普遍使用的货币。从实施货币国际化的背景和条件来看，人民币国际化与日元国际化比较相像。一方面，美元主导的世界货币体系并没有发生根本改变，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与日元一样，是在美元主导的世界货币体系下的国际化；另一方面，人民币国际化与日元一样，都是依托本国经济发展、政策稳定、经济实力和综合国力提升不断推进金融体系改革，使得货币具备了实现区域化，甚至国际化的基本条件。因此，人民币国际化的路径可借鉴日元模式，同时充分考虑我国经济特点并吸收日元国际化的经验教训，既积极把握机遇，又遵循客观市场规律，循序渐进，先成为国际贸易计价结算货币，立足亚太地区实现区域化，再逐步成为国际投资的计价结算货币，最后再成为储备货币，实现真正的国际化。

　　事实上，近十几年我国正是基本参照日元模式并结合自身经济特点有序推进人民币国际化进程。早在1993年，中国人民银行就与8个周边地区和国家央行签署了边贸本币结算协定。经过十多年的发展，我国与越南、缅甸的边境贸易中人民币作为支付手段被广泛使用，云南和广西地区的边贸结算有80%以上使用人民币结算，并且在这些国家具有很高的接受程度。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之后，通过跨境旅游和劳务输出等渠道，人民币现金大量进入港澳、新加坡、泰国、马来西亚、越南等市场，人民币现钞跨境流通逐步增多，人民币信用卡在这些周边国家出现，2003年人民银行分别对香港和澳门银行开办的个人人民币业务做出了清算安排，中银香港和中国银行澳门分行分别作为当地唯一指定清算行承担了港澳地区人民币的清算职责。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暴发后，美元汇率更加不稳定，持有美元资产的安全性和收益受到很大威胁，导致美元主导的国际货币体系暴露出很多问题并广受诟病，国际货币体系多元化改革的呼声日益高涨，这为我国加快人民币国际化进程提供了重要的时间窗口。在这种背景下，国务院于2008年12月24日决定对于广东和长江三角洲地区与港澳地区、广西和云南与东盟地区的货物贸易进行人民币结算试点，之后又调整为上海及广东4城市与港澳及东盟的货物贸易进行人民币结算试点，试点工作于2009年7月6日成功启动。截至2010年2月底，国内银行办理的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业务预计将突破100亿元，而且自去年12月底以来呈现加速发展的势头；同时，人民币资金购售、人民币清算等业务随着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业务逐步发展起来，人民币买方信贷、境外人民币贷款也开始试办。应该说，跨境贸易人民币计价结算业务试点是人民币走向区域化并最终走向国际化的第一步，也是十分重要的一步。

　　二、人民币国际化为我国银行的国际化发展带来战略机遇

　　商业银行作为金融体系的核心主体之一，在人民币国际化过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是人民币国际化的主要推动者和参与者。当然，在人民币国际化的过程中，商业银行也将获得巨大的发展机遇，人民币国际化对于我国银行的国际化发展具有战略意义。一方面，随着国内金融市场逐步出现结构性金融供给过剩，资金运营效率逐步下降，我国商业银行必须向海外寻求发展空间，寻找能够产生较高资本回报率的市场。由于我国是人民币的发行国，我国商业银行是人民币流通和运行的主体，随着人民币在国际市场的流通、交易规模不断增加，我国商业银行开拓海外市场的机会更多、空间更大、条件也更有利。另一方面，在人民币真正实现国际化后，我国境内必将建立起一个以人民币作为计价、结算和交易货币的、面向全球、高度开放的在岸国际金融市场。我国银行作为国内金融体系的主体，拥有最为广阔的国内客户基础、机构网络、人民币资产规模等，具备参与这一国际金融市场的先天优势，有机会成为这一人民币国际金融市场的主体。也就是说，在人民币国际化的初级阶段，主要给我国银行带来了巨大的海外人民币业务机会，即业务主要位于境外或跨越境内境外两头。通过海外人民币业务机会，我国银行可以不断扩大和完善海外市场布局，提高国际化发展水平和能力。从长远看，待我国境内真正建设起人民币国际金融市场之后，人民币国际化也能为我国银行在境内带来更多的发展机遇。

　　人民币国际化初级阶段给我国银行带来的海外人民币业务机会，主要包括传统间接金融业务、银行间业务和投资类业务三大类。

　　首先是海外的传统间接金融业务。在国际化的初级阶段，我国商业银行作为人民币流通和运行的主体，将会获得大量跨境或海外的人民币间接金融业务，主要包括人民币国际结算和贸易融资、海外人民币存款、海外人民币贷款、海外人民币现钞管理、货币兑换、海外人民币银行卡等业务。目前，我国推动人民币国际化的最重要举措是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业务，因此依托国际贸易发展的人民币国际结算、贸易融资、货币兑换等业务机会最大。这些传统的间接金融业务，既是人民币国际化的产物，同时也会反过来促进人民币国际化进程，是海外人民币市场发展的基础。

　　其次是银行间业务。推动人民币国际化，使得人民币成为贸易和金融交易的计价、结算和流通货币，必须在银行间建立畅通的人民币清算渠道。随着人民币国际结算量的不断提升，人民币清算规模将不断扩大。我国商业银行作为人民币资金的主要持有者和经营者，在人民币清算业务中将发挥主导作用，同时也将获得巨大银行间人民币清算业务机遇。从目前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试点的两种模式看，我国有意打造境内和离岸人民币清算中心，因此境内和香港市场的人民币清算业务都有很大发展潜力。另外，随着境外金融市场中人民币使用频率和规模增加、人民币交易日趋活跃，银行间市场的人民币拆借、账户管理、资金购售等业务也将逐步发展起来。

　　第三类是境外人民币投资业务。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业务试点只是迈出了人民币国际化的第一步，要想扩大人民币国际结算的规模和范围，把市场对人民币的需求变为现实，必须增加人民币的投资渠道，让境外企业和金融机构持有的人民币资金可以获得支付和存款以外的使用途径，提高其持有人民币的收益。在我国资本账户尚未开放的情况下，可大力发展香港的离岸金融市场，发挥香港作为人民币筹资和投资中心的作用。在境外人民币投资市场的发展过程中，商业银行既可以作为投资工具的发行者，也可以作为投资者，还可以代理企业和金融机构客户从事投资和交易。更重要的是，在人民币金融市场业务中，我国商业银行真正有机会成为产品创新的主体和市场交易的主要做市商。

　　积极把握上述海外人民币业务机会，有助于我国银行扩大影响、积累经验、培养能力、提高水平，为日后成为人民币国际金融市场的主导者奠定扎实的基础。

　　三、采取合理有效措施把握人民币国际化带来的战略机遇

　　如上所述，人民币国际化将为我国银行加快国际化发展进程提供难得的战略性机遇。但是，人民币国际化目前只是处于起步阶段，其推进的速度和程度受多种因素的影响，不可能一蹴而就。因此，我国银行既要把与人民币国际化相关的业务作为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的战略性业务，把握机遇，不容有失；又要合理投入，稳步推进，采取合理有效的措施把握人民币国际化带来的战略机遇。我认为，当前阶段我国银行要把握人民币国际化带来的机遇应着重做好以下几方面工作。

　　第一，积极研究和学习，做好战略规划。人民币国际化是一项十分复杂、艰巨和漫长的工程，有可能需要经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不确定因素和突发因素很多。对于我国银行来讲，参与人民币国际进程基本没有经验可循，很多工作都是第一次开展。因此，我国银行必须加强对当前主要货币国际化模式的研究和学习，特别是对日元模式的研究，学习有益经验、吸取失败教训，重点关注其他货币国际化过程中商业银行如何配合开展工作和发挥作用，如何参与到货币国际化的进程中去，结合当前实际情况研究自身参与人民币国际化进程的方式和程度，据此制定自身战略规划。

　　第二，以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业务为先导积极参与海外人民币业务。如前所述，在人民币国际化的初级阶段，我国银行获得的主要是海外人民币业务机会，而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业务是各项海外人民币业务大规模发展的基础，能够带动人民币清算、兑换、存款、贷款等各项境外人民币业务发展，也是人民币走出国门的主要渠道。因此，我国银行应以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业务作为海外人民币业务的先导，确立整体的先发和领先优势，在此基础上不断建设清算渠道、丰富产品、积累海外人民币资金和客户，为海外人民币业务的全面发展奠定基础。今年，我国将扩大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业务的试点地区范围，这为人民币国际结算和贸易融资业务形成规模提供了新的机遇。我国银行应积极配合国家政策的调整，加快建设覆盖全球的清算网络，加大相关产品的研发和创新力度，积极向国内客户营销宣传跨境人民币结算业务，尽快做大业务规模，为推动人民币国际化奠定坚实的基础。

　　第三，在条件成熟的国家和地区积极发展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以外的海外人民币业务。人民币的国际化有两个层次的含义：第一层次是与中国往来的贸易和投资使用人民币计价和结算；第二层次是不与中国往来的贸易与投资也用人民币计价与结算。虽然第二层次是人民币成为国际储备货币的结果，是比较长远的目标，但在人民币国际化推进的过程中，在一些特定的国家和地区也会出现一定机会。例如，随着香港特区已经积累了超过500亿人民币资金，人民币在当地居民和企业的日常交易中使用已经具备条件；菲律宾央行已经把人民币列为可接受货币，已经逐步具备了储备货币的条件。因此，我国银行在把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业务确定为发展重点的同时，也要积极挖掘和把握各类完全发生在境外的海外人民币业务机会，特别是在东盟及港澳地区，可根据当地人民币接受程度高的特点，大力发展人民币个人存款、汇兑、理财、银行卡、现钞、投资等业务，为人民币的真正国际化积累经验。

　　第四，加大与人民币国际化相关的产品创新力度。首先是跨境人民币结算及相关派生产品的创新。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业务涉及的产品范围十分广泛，既有面向企业客户的结算、贸易融资、贷款、存款等业务，又有面向金融机构客户的账户管理、清算、投资等产品。随着试点范围的扩大，各类产品创新的空间都很大，创新的速度和质量决定了我国银行的竞争能力和市场地位。针对企业客户，要加大与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相配套的人民币贸易融资产品的创新和推广，加强跨境贸易人民币结算项下融资与资金产品组合方案的研发和设计，加快基于人民币离岸账户的存款和融资产品的创新，加快境外人民币贷款和人民币境外投资配套产品和服务方案的创新。针对金融机构客户，要完善金融机构人民币账户的管理和服务，根据政策积极推出代理行人民币账户理财产品，完善人民币资金购售产品，发展境外人民币资金拆借业务，丰富代理行的人民币账户产品和服务选择。其次是人民币投资产品的创新。这类产品创新要根据国家政策的统一安排有序推进，在国家政策允许的范围内积极推出各类人民币投资产品，增加客户持有人民币的投资选择。

　　第五，积极推动我国银行的海外布局，特别是在亚太地区的布局，使得我国银行的海内外机构成为海外人民币业务的办理主体。人民币国际化的初级阶段，我国银行的业务机会主要是跨境或境外的海外人民币业务，要想把握这些业务机会，在积极与境外代理行寻求业务合作的同时，更要做好自身海外机构的布局，特别是在与我国双边贸易规模较大且愿意接受人民币的国家，让自身的海外机构成为海外人民币业务的主体，从而支持人民币国际化进程的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