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奖能否照见科幻文学的未来？

　　【嘉 宾】

　　刘慈欣

　　科幻作家

　　韩 松

　　科幻作家

　　吴 岩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

　　主持人的话

　　《三体》获得雨果奖，将原本小众的科幻文学推进了大众的视野，雨果奖以及“亚洲首例”的光环，为本来就有一定热度的《三体》增添了厚重的中国科幻情怀。然而，在外界井喷式的关注中，《三体》作者刘慈欣和浸淫科幻界多年的作家、学者，却在一片热闹之中显得格外冷静。

　　A 雨果奖的热度未能点燃市场

　　主持人：《三体》获得雨果奖，在国内成为热议的话题，很想听听作为作者，大刘您是怎样的感受？

　　刘慈欣：获得雨果奖当然是非常高兴的，媒体对这个事情的关注度那么高，超出了我的预想。之前，我以为雨果奖在国内知晓度并不高。

　　主持人：当年创作《三体》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获得雨果奖？

　　刘慈欣：那个时候只是当做一个普通的科幻作品来创作的，从来没有想过雨果奖会和自己发生关系。2007年美国科幻大会的时候，不少美国的科幻作家都说，不久的将来，中国作家会拿到雨果奖。我想，他们比我们更早地看到了未来。

　　主持人：得奖的消息传来后，您每天都会接到来自媒体的采访邀约，他们最关心的是什么？

　　刘慈欣：大家比较关心是雨果奖能给中国科幻文学带来什么。我的感受是，第一，《三体》获奖会给国内的科幻作品输出美国带来推动作用。第二，中国科幻基础比较薄弱，市场比较低迷，还需要很长时间去经营。那么多媒体关注这次获奖，做了很多报道，这些都会让人们更加关注科幻。

　　我记得，当时，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传来，许多人都认为，将会对国内主流文学带来有力的推动，可事实上，那股热潮过后，一切如旧，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三体》获得雨果奖，对于我个人的意义和影响，远比对于中国科幻界来得大。

　　主持人：作家韩松说，在《三体》得奖的消息传来后，身边很多人会请他推荐科幻作品去读。您是否感受到获奖对于科幻文学市场的推动？

　　刘慈欣：我并没有感受到。事实上，这十年国内的科幻市场没有什么变化，2010年底，《三体》的第三部出版，带起了一股热潮，之后，在2011年、2012年，市场上有许多科幻作品陆续推出，但是，没有特别成功的。我认为，《三体》是一个个例，是偶然现象，它之后没有其他作品获得那么好的市场反响，它没有带热其他作家的科幻作品，甚至，我自己的其他作品也没有因为《三体》获奖而卖得更好。

　　主持人：喜爱科幻的读者是怎样的群体？

　　刘慈欣：中国的科幻读者主要是学生以及IT行业、航天行业的年轻从业者。我们发现一个“公共汽车”现象——前门上去后门下来，喜爱科幻的读者，到了一定年纪就不看科幻了。一开始我们以为是科幻这个门类的情况，后来发现，国内的读者，到了一定年纪什么书都看得少了。

　　B 科幻文学的兴衰折射社会环境

　　主持人：科幻文学对于一个社会意味着什么？

　　刘慈欣：科幻文学是一个国家综合国力的晴雨表。别的类型的文学，可能在经济较弱的国家或者地区，也会有传世之作出现，比如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但是，科幻佳作一定是出现在强国。大约两百年前，工业革命的时候，英国国力强盛，科幻小说在英国出现，成为一个全新的文学门类，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美国经济崛起，美国的科幻文学也在那个时期开始繁荣。今天，中国国力处于上升期，中国的科幻文学也开始发展，并且获得世界的关注。其实，在《三体》获奖之前，中国的科幻文学已经在美国为人所知，比如，陈楸帆的作品获得过世界科幻奇幻翻译奖，夏笳的作品发表在《自然》杂志上，不少中国的新生代科幻作家都很活跃。

　　主持人：您怎么看科幻文学在中国的未来发展空间？

　　刘慈欣：大环境是有利于科幻文学发展的。中国社会正处于大变动时期，人们对未来有各种向往，这也给了科幻文学很大的空间。未来，科幻文学的路要怎么走很难说。就目前来说，我感觉科幻文学和影视互动起来，会有比较好的市场。

　　C 雨果奖的意义不逊于诺贝尔文学奖

　　主持人：《三体》获得雨果奖，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一时间，原本只在小众范围流行的科幻文学，突然成为了大众话题。对于这股热潮，一直从事科幻文学研究的吴教授怎么看？

　　吴岩：《三体》热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一方面，《三体》在美国获得雨果奖，是这股热潮的偶然性因素。另一方面，这股热潮的产生有其必然性，因为科幻文学在中国这些年里经历了一些波折，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科幻文学是儿童文学里很红的一类，七八十年代，很多年轻人都会看科幻，各大报纸也刊登科幻作品和评论。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科幻文学受到一些争议，到90年代逐渐恢复。2000年前后，科幻文学的发展有望再次进入高潮。但是《哈利·波特》进入中国市场，以及《诛仙》等本土奇幻作品的出版，对读者产生了分流。奇幻文学在新世纪的前十年红火之后，也开始走向衰弱，与此同时，新的优秀科幻作品不断涌现。也是在这样的阶段，刘慈欣的《三体》受到广泛关注。随着《三体》的带动，出版社更愿意出版这类书，作者们也更愿意投入写作。

　　和王晋康等老一辈科幻作家的作品相比，《三体》可以说是为年轻人定制的作品，其中对“文革”的描述，是简化了的“文革”，是年轻人容易理解的“文革”。值得一提的是，刘慈欣创作《三体》的时候，几乎将二百多年来中外科幻文学中最有有意思的写法，都浓缩到了《三体》中。他是中国科幻界走得最远的一个。可以说，在这样的一个时代，读者需要这样的作者和作品，刘慈欣的《三体》出现了。这是一种必然。

　　主持人：《三体》是十年前的作品，为什么现在会获得权威奖项的肯定，并且获得了那么大的关注？

　　吴岩：最近几年，西方科幻创作在转型，日本、西班牙、中国等国的作家非常活跃，创作了很多优秀的科幻作品，受到广泛的关注。刘慈欣的《三体》是他黄金时代的作品，在这个时候被雨果奖关注，是大势所趋。

　　主持人：这次雨果奖评选过程中，发生了比较多的波折，我们也听到了各种声音。您如何解读刘慈欣的《三体》获奖的意义？

　　吴岩：有人认为《三体》得奖是偶然，是别人“让出”了这个机会。但是我认为，刘慈欣获得雨果奖，某种程度上比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更重要。诺贝尔文学奖在全世界范围的作品中评奖，每年颁出奖项多少会有各方面因素的权衡。而雨果奖则不同，它就好比是中国的选手到国外去参加一个纯正的“外国比赛”，主办方在评比时考量的因素相对比较单纯。结果我们发现，中国的选手在那样的一个比赛中靠实力胜出。

　　D 看着科幻长大的80后将科幻带入主流圈

　　主持人：科幻文学的存在，对社会的价值何在？

　　吴岩：现在大量的纯文学作品并没有直视生活，倒是科幻作品在赤裸裸地反映现实。这可能与科幻作家相对单纯、不世故有关。我认为，科幻小说最重要的使命是激发人们关注与科学相关的社会实践，丰富人们对于现代生活的认识。另外，科幻小说还有谋划、批判和治愈的作用：对未来有创意；对科技的变化、社会的变化有所批判；将读者从令人焦虑的现实生活中引向未来，缓解压力。

　　主持人：今天，关注科幻的人似乎正在脱离小众的科幻迷圈子，是社会文明发展所致吗？

　　吴岩：我更倾向于认为，是80后、90后成长起来了。对于我们这代人，是读着科幻长大的，当他们长大，成为社会中坚力量，科幻也自然而然地随着他们进入更加主流的圈子。未来，科幻的市场应该会更好，但是，不再会出现当年《小灵通漫游未来》一面市就发行160万册，成为大众读物的情况了。

　　E 科幻迷是“长不大”的一群人

　　主持人：作家韩松的名字，中国的科幻迷是非常熟悉的，您还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科幻创作的吗？

　　韩松：初三那年，觉得宇宙不可思议。上世纪80年代，很多人都写科幻文学。

　　主持人：似乎中国的很多科幻作家都是理工科的背景？

　　韩松：在国外并不是理工科出身才写得好科幻。科幻和教育背景无关，关键看是否热爱科学。

　　主持人：有科幻作家曾提到，科幻作品越来越难写了，因为科学的神秘感在消失。您有这样的感受吗？

　　韩松：我并不那么认为。科学一直在进步，我们无法解释的东西依然很多。只是，现在的读者更有知识，眼界也更加开阔了。我接触过许多年轻的科幻作者，写得很好，一些80后作者已经能够达到国际水平。相比老一辈作家，80后作者们的作品更复杂一些，表现的东西更加后现代一点。

　　主持人：在文学研究领域，科幻似乎被归类于儿童文学的门类中？

　　韩松：关于定义他们有这么一些特点：理想主义，沉湎幻想，迷恋科技，孤独，寂寞，喜欢仰望星空，处理社会复杂问题和人际关系的能力较差，容易产生逃避感和挫折感……可以看到，这类人是不太适合中国现实的，是少数。所以，科幻在当下的处境，正如它还被定义为儿童文学，因为科幻迷永远是长不大的一群人。事实上，现在读科幻作品的，有很大部分是孩子，也有一些科幻作家的作品是专为孩子创作的。对于孩子来说，读科幻是很棒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