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香港

　　就像一间位于城市心脏地段繁华中央的高层电梯公寓房，香港有着盛大的喧嚣和寂静之美。喧嚣的是高楼林立人头攒动，寂静的是繁而不杂井然有序。有人觉得香港冷漠，但我对香港的喜欢，恰好少不了这一味冷，这点冷，正如天地不仁的那个“不仁”，既是无情，又是天道。

　　第一次去香港，时值三月，南国细雨纷纷。飞机夜里到，在机场7-11买手机卡，手忙脚乱接过找补的大把硬币，打给酒店来接的司机，老是联系不上，母亲着急起来。身边什么肤色的人都有，偌大的接机大厅，没有方向，仿佛不会游泳的人掉入水里。

　　电话通了，一黑衣男子从百米开外的正前方朝我们走来，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白净帅气，操着不赖的普通话，语速很快地解释着还有另外几个游客要接。乍一看他走路并不快，只是步子跨得大，看似轻轻松松在走，我们小跑都不太跟得上。喘息之余，第一次领略了香港的速度。

　　住九龙东，距离机场很远，一路经过许多高楼，高楼里塞满了亮着灯的火柴盒，我将窗开了一线，风里有不算强烈的海水腥味，听司机说，这些地方如何开山移土，望望那高楼后剩余不多的山的暗影，疲惫一阵阵袭来。同车的另一位游客感慨道：“都住满了啊。我们那些地方，楼房修好空着大半，有钱的人买了不住，没钱的人想住买不起。”就势谈了些两地经济差异，房价物价等等。司机人随和，大概平常接送惯了，说什么都能接得上茬，谈到内地游客中存在的文明素质问题，只是客气地说任何群体里都有好有坏，不能一概而论。又说现在内地发展不一般，很多的地方比香港水准高得多。

　　或许对方只是出于职业的恭维，那时听在耳朵里却分外受用。自小被香港电影喂养长大的我们，这片土地，这土地上的人，长久以来如同电影一样令人神往而不可即。

　　熟悉了才知道，刚出炉的菠萝油、冰鸳鸯和牛腩面其实不过如此。亦去莲香楼吃早茶，和几个冷着脸的老头子在一桌，好像谁欠了谁二五八万。点心出炉，他们没有游客的那份着急，而是皱眉喝茶看报纸，等老伙计直接送来。两笼叉烧包拍在桌面，嘴里叽里咕噜唠几句，又匆匆错开，吃且吃，忙且忙。

　　都没有特别深刻，我不大喜欢吃粤菜，总嫌甜，却很着迷粤式甜品和糕点。但凡看见蛋糕店，没有不想进去的，可这样的店铺实在太多，再贪心也没法吃个遍。就算不买，还是要进去逛一圈，快速浏览那些散发迷人芳香的面包蛋糕，做得好还便宜。便感慨在物质极大丰富的地方，人更容易享有到一定程度上的公平，再精致的糕点，打工仔也吃得起，何况到了半下午，总是有大批打折出售。那些排队埋单的人脸上的平静多过倦意，这是在天长日久的有序生活里浸泡出来的一种惯性，惯乘的地铁线，惯吃的小店，使人身心妥帖。

　　走在铜锣湾，走在威灵顿街，走在陡峭华丽的中环，一步步走进记忆里的地名，又一步步走出。搭过很多次地铁之后，发现旺角站有条路特别长，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体力。直到走过大风起兮的维多利亚港湾，又趴过栏杆看西贡波澜起伏的海面，终于知晓为何在此地，总觉得心意深沉，因为我们在真正踏足之前，已经于精神上代入过无数次。张曼玉和黎明在街头按柜员机，刘德华怎样轻轻揽过蒙嘉慧的头靠了自己的肩……路过文华酒店楼下，眼泪毫无准备地蓄满眼眶。

　　我们之于香港是陌生人，香港之于我们，却已几生几世走了几遭，这里面的确有着一厢情愿的执念。后来每次只是在诚品买几本书，喝杯咖啡，看看那些各自为政的陌生人。爱香港，是一颗没有喝过孟婆汤的老灵魂爱着恋人毫无知觉的今生。说来说去，只是些无用的情怀。

　　(沈熹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