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文学的经典时代,写作是“遗嘱式”的,作家为后世而探索着语言的炼金术,为此他能够也必须忍受现世的沉寂,甚至自觉不可一世。今日的写作越来越受新闻报道的影响,即时反应、紧跟着公众每一个、每一天的敏感点与兴奋点,紧跟着报纸和电子媒介的步骤亦步亦趋。一切言说、包括文学话语似乎都失去了形式的信心。是的,文学、诗歌等等,失去了形式的自信,形式的尊严。
对经典时期的写作来说,世界所发生的一切事件的剩余价值是从文体或独特的修辞形式中产生的。现在的公众不再相信诗人仍然梦寐以求的形式,不相信某种文体还会在它所报道的事件之外发挥文体的价值。文体的影响在减弱,叙述的困难和千锤百炼始能言说的信念,“不学诗无以言”的教诲或“道可道非常道”的警示似乎都成为被背叛的遗嘱。文字:最终在向声音靠近。文字放弃它数千年的训诫、启示和神圣性,成为传之不远的即时表达的脆弱载体。文字羡慕声音的即时传播并化为空气的一阵振动。文字的奥秘不存,文体的尊严不再。在诗歌和文论小圈子里废除语言的所指之时,信息社会废除了语言的能指。它们从真理、美简化为知识,再简化为信息。在所谓“媒介即信息”的时代,人们假装媒介是透明的。人们简化了话语媒介也就简化了整个经验世界,这恰好与智慧的弱化相一致。世界空洞了。匿名的话语洪流之下,主体因为不能在任何一句话上签名而消失了。感知的中心沦为信息覆盖着的空洞。书写在这个时代犹如没有子嗣的孤独活动。正如一切过时的行为都充满悲剧意义。
——耿占春:《沙上的卜辞·遗嘱式的,或短信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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