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数字艺术展：汉字“人物”厮杀死亡再生

　　不久前，我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参观了“编码与解码”国际数字艺术展，至今犹有余味。

　　记得一楼大厅最醒目的是朱利厄斯·波普的《bit.code》。它是互联网信息的视觉化呈现——黑白图案组成的链条伴着数据的传递快速地随机运行，每日往来于空中的不可见的信息，于此时此地黑白分明地一览无余，却因我们之无法破译，变成了一览无余的扑朔迷离，同时这扑朔迷离，又给人以简洁有力的视觉冲击；

　　Troika三人组的《数字西洋镜》，将解构的字体以不同的速度、往不同的方向旋转，当你瞪大眼睛力图凝视那西洋镜的运转的时候，才发现视线的某些奇妙特性:视觉的第一印象，有一种先入为主的以偏概全，本来是一行行字符交错运转的“西洋镜”，却因第一印象的想当然，判定为只向着料定的某一方向运行，必须静下心来仔细辨别才会发现，同时也有许多行字符，向着相反方向运转——一瞥之下，我们究竟能见到多少的真实呢？

　　而题为《飞行图案》的作品，则是作者从有关部门下载的飞行数据，记录了某年某月某日，出入美国的成百上千个航班的飞行轨迹，看那纵横交错、纠结发散的光线往来，观者仿佛正置身于上帝的视角：多少的人间纠葛、尘世悲欢，纷纷变成那凝聚成线的一个个光点，随着航班的升降明明灭灭；多少的人间戏剧幕启幕落，多少的尘缘会集断灭……

　　尤使我印象深刻的，是三件互动作品：西蒙·黑登斯的《树》，是投在墙壁上的白光的幻象，说是幻象，一旦你从“树”下走过，又会“自然而然”地发现“落叶纷纷”——连落叶都是白光片片。那是一种奇异的忧伤，有似生活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过久，已不知自然之树的模样，只能依靠光影的模拟来感知与回忆自然；跟《树》的寂冷相反，《身体绘画》给人的感觉是兴奋和绚丽：观者只要在摄像镜头前面做出某个动作，无论是轻轻抬手，还是高高跃起，都会使那虚拟画布上出现色彩斑斓的笔触，动作小，笔触细腻，动作大，笔触泼辣，或斑斑点点，或螺旋成线，或泼墨成雨……《威尼斯之镜》则更近于哲学意趣。它由一个103英尺的高清晰镜子、高清晰摄影机、定制镜子、铁框和特定软件构成。观众走到镜子前，并不能立刻看到自己的影像，只有当他（她）耐下心来，静静地站在那里，保持一段时间，才会看到镜中缓慢呈现出的“自己”。不禁使人想起禅宗那句：“明心见性，立地成佛”来了，而所谓“互动”，也还是要落在六祖那句“是你的心在动”，才更能解释其魅力所在吧？

　　展览中唯一的中国艺术家作品，是冯梦波的《不太晚》。艺术家经过八年研究，积累了用《雷神之锤3》的游戏引擎创作自己作品的丰富经验，重新设计三维模型和贴图，把通常的人物主角换成一系列汉字，经过特殊调校后的程序自动运行，不同的汉字“人物”作为机器人互相厮杀直到死亡和再生，永无止境。作品用墨迹的斑斓替代了原先射击游戏的血腥，原作的厮杀则幻化为文字的碰撞，虽有优雅的古琴伴奏，而骨子里挥之不去的暴力气息却如阴魂犹在——使人想起历时千载的文字之狱和杀人不见血的深文周纳；同时，那有如出膛子弹般的墨点，在空中飞去的联缀的静帧，又不由得使人想起僧肇的《物不迁论》中的华彩名句：“旋岚偃岳而常静，江河竞注而不流，野马飘鼓而不动，日月历天而不周……”

　　是的，所有的过去，都如这一个个静帧，被永远地留在了过去，永远不可改变，并成为当下之因；所有关于当下互动的编码，都将创造出一页页崭新的历史；而所有关于心动奥秘的解码，也都将被归之于对历史的解读，或者，解毒。韩晓征